李招娣把繡棚拿了出來。
“姐姐說按帕子數分錢......我和小羊繡得慢,就想晚上多繡點,多賺點錢......”
溫有枝看向了一旁的燭火。
不知是為了省些燭火錢還是為了不讓人發現,兩人就燃了一盞燭火,丁點兒燭火芯子在那晃蕩,又幽又暗,披個紅蓋頭能去當密室逃脫的場景房了。
溫有枝還沒收回視線,李招娣突然站起身,從床榻上跑下地,墊著腳,費勁吧啦的拿了剪子想去剪燭火。
“哎——光著腳丫呢!怎麼了?”溫有枝把她抱回了床上。
李招娣絞著被角:“姐姐,燭火錢我會給你的,你彆攔著我繡好不好?我家還有妹妹等著我寄錢回去,我得攢著錢。”
小羊也說:“我也是,我也得攢錢,等我攢了足夠多的錢,我阿爹阿母一定會回來的!”
溫有枝皺了皺眉。
她知道自己不該用幾百年後的思想來判斷這個朝代的行為,可心頭那點火一下就著了起來:“他們如此對你們,你們還要巴巴地給他們攢錢?眼睛不要了?骨頭能不能硬一點!”
李招娣和小羊往後縮了縮。
溫有枝也知道自己的語氣凶了點,深吸幾口氣,把繡棚還給她們,又替她們再點了兩盞燭燈,嘴唇張張合合的,卻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臨了掩門時,溫有枝背對著他們,長長歎了口氣。
她一句大道理也講不出,隻能伴著門嘎吱嘎吱的響動聲,留下句:“彆熬得太晚了。”
溫有枝睜著眼一夜沒睡,第二日一大早,她搶了趙寒兒的采買活兒,上街采買了一大箱的蠟燭。
燭火店裡派人把東西送來時,繡娘們眼睛都亮了:“主事,買這麼蠟燭是有什麼新繡法要用到?”
溫有枝笑著搖搖頭:“給你們的。”
“給我們?”
溫有枝不看她們,盯著院裡的某一處角落,目光空洞,嘴上卻還是笑著的:“是啊,昨個兒聽說有姊妹好學,夜間勤學,被我看到時一雙眼熬得通紅,這哪成?繡娘得有雙巧手,也得有雙亮眼。”
溫有枝的笑撐不下去了,慢慢扯平了嘴角:“日後每日每廂房都發兩根燭火,這錢算我的,不走繡局的賬,姐妹安心用便是,隻一條——”
“這燭火是我贈予眾姐妹的,隻可自己使用,不可倒賣。”
溫有枝說完,目光漸漸凝實,垂著眼,跟宋二丫和趙寒兒一塊兒把蠟燭分了。
小羊還在一旁樂嗬呢,扯著李招娣的袖子小聲說:“咱們以後可以用兩根燭火啦!”
一夜燃不儘一根燭,攢到後麵,何止是兩根?說的鋪張點,隻消囤半月,你要徹夜燈火通明都夠了。
李招娣想起溫有枝前些日子說的要分店,要攢錢,低下頭攥著手上油乎乎的燭身,哽咽說:“主事是個好人。”
小羊還沉浸在有蠟燭而且不用自己出錢的喜悅裡,重重地“嗯”了聲:“我以後長大了有錢了也要對主事好!”
李招娣也跟著重重地“嗯”了聲。
唯有角落裡那個將士之女,餘清清,低著頭冷笑了聲,輕聲呢喃:“不過是慣會用些小恩小惠收買人心罷了。”
燭火?誰稀罕呢?
若不是聽說了那害她父親年逾花甲還要上戰場的兩個自私公主就在這個繡局裡,她會來做什麼繡娘?
餘清清的指甲用力地扣進了燭身裡,比繡花針還鋒利,像是要扣進誰的喉嚨裡。
溫有枝發了燭火就往後院走,接下來這半個月不單單是李招娣她們要籌錢,自己更需要錢,這單生意還不足以籌到一千兩白銀,溫有枝準備繡件重工裙服,多少能多賺點。
裙服要的就是華麗、誇張、炫目,溫有枝用的是金線與銀線交織的樣式,這兩樣工具都貴,容不得差池,因而溫有枝繡得額外小心。
旁人怕是買不起,溫有枝都想好了,既然趙晨人帥錢多,那不如盯著他一人薅,賣與他便是。
正細細琢磨往上繡呢,李招娣就小跑著進來了,眼睛紅彤彤的,像是剛哭過。
溫有枝昨晚還有氣,現在隻剩心疼了,摟著她放到腿上:“怎麼了?”
李招娣細細捋著溫有枝領口的繡樣:“姐姐,你要去皇城,帶上我好不好?”
“嗯?”溫有枝沒想到她是來說這個的,頓時一愣。
她倒是沒想過要帶著誰這件事,要細細算來,除了楊秋妍是得帶著的,其餘的人應當都留在這兒,宋二丫做個主事,李招娣從旁協助著撥算盤記賬本,那就已經是夠夠的了。
皇城那邊是需要老人,但趙寒兒跟著自己過去就夠了,其餘的繡娘,他們的根在齊溪,走不遠。
就像李招娣這樣,心裡還牽掛著她那日日夜夜盼兒子的爹娘,她走不了。
“你跟我走了,你阿爹阿母呢?”溫有枝摸著李招娣的頭問,“你不會想念的姊妹麼?”
李招娣低聲說:“他們都不需要我,隻要錢,我隻消把錢給他們,他們不會尋我,姐姐身邊比家裡更暖人心。”
溫有枝聽著最後一句話,說不動容那是假的,她做了這麼多,沒想讓誰記得自己的好,就是想從泥淖裡拉一拉那些掙紮著出不來的女娃。
她氣,氣自己勢單力薄,救不了更多的人,氣何心出賣自己,其何妹一聲骨頭軟了似的又賣慘又刷心機,氣李招娣和小羊放不下那點血脈的情分,明知道人家隻想要錢,卻還巴巴地送上去,就為著聽一聲“阿姐”“招娣”的聲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