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有枝看著麵前這個同她一樣被指婚又逃婚的女子,伸手觸了觸她的臉。
“秋妍,跟你說件事吧。”溫有枝沒什麼猶豫,“我不是溫有枝。”
楊秋妍抬眼看她,沒什麼驚訝:“我知道。”
“你知道?”溫有枝倒是驚訝了。
楊秋妍“嗯”了聲:“我同她一塊兒長大,她的性子柔和又軟糯,與你大不相同。”
“那你……”
“但是我確認,你這幅身體是她的,我太熟悉她了,沒有人能做到連骨相都一模一樣,我說過,沒有人能在麵相上騙到我。”楊秋妍說,“但你對我沒有惡意,我後來也就不掙紮了,權當你替她活著,又替她去行了她不敢為之事吧。”
溫有枝笑笑:“可我要走了。”
“什麼時候?”楊秋妍語氣裡也沒有多惋惜,好像早就料到會有這麼一天。
“明日。”溫有枝頓了頓,“我不知道我我走後,這幅身體會……”
楊秋妍沉默下去,半晌才說:“其他人知道嗎?”
溫有枝搖搖頭。
楊秋妍問:“不道個彆麼?”
溫有枝笑笑:“我不喜歡煽情。”
況且她也不知道要怎麼向彆人解釋這件事。
對楊秋妍坦白,隻是因為她們命運相同罷了,又或者,她也希望在最後,這個書裡能有一個人真正記得自己,記得自己是溫有枝,不是宰相幺女,也不是逃婚公主。
她也有私心。
她想用自己的身份,在這個世界堂堂正正地活一次。
“我走後,繡局便托付給你們了。”溫有枝說,“下橈的鋪子我打算給寒兒,當初跟著我的人都有了事兒乾,我也不願虧待了她。”
她頓了頓:“能教的繡法我都教了,你在所有人裡悟性是最高的,往後的新繡法,都要靠你了。”
“你們都要好好的。”
楊秋妍終於憋不住了,眼眶紅了一輪。
溫有枝掏出塊帕子,輕輕往她麵上點,輕拭去了她眼角的淚,歎口氣:“莫哭。”
她撤了手,又說:“清清白白活下去,你不欠彆人的。”
楊秋妍用力點了點頭。
“如果可以,替我去給戍邊將士和那些在戰場上犧牲的士兵們送朵菊花吧。”
一個女子與成百上千個戰士,這樣經典的火車難題,以另一種方式出現在這個時空,溫有枝解不出,因為她不是掌控扳手的那個人,她是軌道上的那個少數者。
她羞赧於親手去獻上一朵菊花,這樣太假惺惺了,她隻能假手於人,慰一慰自我理念的堅定與現實主義的衝突。
楊秋妍點頭,應了。
“天下女子何其多。”溫有枝極目遠眺,看到的是一片翠綠的竹林,拔地而起,挺立著直衝雲霄,“我救不完,這是個持久戰,秋妍,把鋪子開好了,把繡法傳承下去,薪火相傳,世世代代,總能長出這樣衝天的竹林。”
楊秋妍同她一塊兒向遠處看,百鳥聳動,撲騰著飛起來,引起竹林響起一片簌簌的聲音。
溫有枝忽的想起來她來這兒繡的第一件袍子,那是百鳥朝鳳圖,賣了四十錠銀子。
第二日,溫有枝回去了。
她從桌上驚醒,額頭被《跋扈公主記》的書頁磕出了幾道紅印子。
她看了看時間——
淩晨五點,沒繡完的花樣還在她手邊放著,那些故事,楊秋妍、李招娣、趙寒兒、小羊、采清、宋二丫,似乎隻是一場夢。
溫有枝晃了晃腦袋,手腕突然一涼——
她扭頭看去,那是一支翠綠色的步搖。
溫有枝笑了笑,拿起《跋扈公主記》翻了幾下。
裡麵的主角還是永寧公主,溫吟還是沒找到賀紇,隻是……
大梁國與契丹的和親不知為何,取消了,兩國交戰,三個月的戰事換得了兩國之間的百年安寧。
裡麵沒有溫有枝,也沒有楊秋妍。
溫有枝在那半年裡做的事,沒有被書墨丹青記下,成了洪流中不值一提的小事,被裹挾著淹沒了。
她拿起簪子,把身後的長發盤了起來。
趙宣要多久才能來呢?
溫有枝輕篤著桌麵。
書中的半年不過是現世的五小時。
先給他十年吧。溫有枝想,十年總是要的,要培養一個帝王何其不易,一個十歲的小毛孩兒能不能坐上那個帝位尚未可知呢。
溫有枝還是按著以前的生活作息活著,研究史料、鑽研繡法、精進繡技。
隻不過拿起現實裡不鏽鋼的繡花針時,她總會想起在清河繡局的日子。
她好像沒有在等趙宣,又好像隻是在平淡裡守著某個人的到來。
溫有枝為著這段經曆,寫了篇論文,是關於經濟與女性主義的關係,論文最後一個參考文獻被ctr+v粘貼上去的時候,房間的門鈴突然就被摁響了。
溫有枝透過貓眼看了看,又笑語盈盈地開了門。
“你好,我叫趙宣。”趙宣一身古裝,穿的還是溫有枝第一次給他繡的那件常服,“請問溫姑娘住在這兒嗎?”
“溫姑娘久候於此。”溫有枝彎著眼比了個“請進”的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