斛州 越綾白卻是這頂尖的三樣兒(2 / 2)

遺珠考 勘塵 5302 字 10個月前

馮鷺吃了個悶,回到房裡還是浮躁得不堪。路上沒白沒黑地躺著,這會兒看見床鋪,就覺得腦袋發暈。在房裡悶悶地坐了一會兒,把那雪絹展了又收,收了又展,好容易等到有人來請席,便像是放出籠子的鳥一般,飛著就跟去了。

井翦也早已換下官服,一襲儒衫精神煥發來了。卸了一身袍袖,更像是添了萬分自信風采。祝府丞早來了,一見便由衷一讚:“世子真是一副士族儒生的風範,祝某至今才明白何謂汲下井氏,百年望族的氣度。”井翦謙恭一笑,心中卻一動,有點兒嗔著祝府丞麵上挺明白的,怎麼這會兒糊塗了,偏趁著馮鷺在側,那壺不開提那壺。馮鷺一門心思放在怎麼在斛州這富庶地方大賺一場,哪裡在意他們說些什麼,便是真聽見了,也不會覺得人家說得有什麼冒犯自己的地方。早待不得,與祝府丞三人互讓一番,分賓主入了席。

井翦原本心中還隱隱擔心不識得那神乎其神的越綾白丹,平白鬨了笑話,入了席才由衷而歎:原來認不出來反倒是難得的。馮鷺更是喜的一驚,好容易隻咬住差點兒蹦出來的讚歎:這哪裡是果子,分明的是夜明珠麼!也虧得祝府丞還擔心他們有眼不識金鑲玉,特特用了足足十二寸開口的大水晶碗裝了十來個圓潤無比羊脂色的球兒,又挨著琉璃攢花的燈盞,布在上首正中的席案上。明晃晃的幾乎透出皎白的光來,真如那夜明珠相似。隻是泛著珍珠色的白,竟不知擠出的汁漿莫不是成了神話中的仙石靈乳?

祝府丞甚會看人臉色,笑道:“便如祝某所言,這一捧果子便是那中看不中吃的了,不過便是隻能看,也是世上千金難求的珍奇。真正能食用是這一甕悶得爛爛的羹,更是白丹裡的稀有了,與貢品也隻差個分毫。民間便叫這個作‘皎果兒’,生熟怎麼吃都是個頂好的。因它稍帶點兒寒,連日陰雨又潮濕,才燉作了羹,世子請鑒鑒此羹的良莠。”

井翦和馮鷺二人依言果然都淺嘗了一下,果然是個甜的,卻並沒有什麼芳馥滋味,並不如何好吃,隻是順著喉嚨下去真是有點兒涼涼的清甜,也沒有十分的意思。可是叫那果子可愛的形容誘得卻又實在撂不開手,又都不想做那不通風雅之人,到底都大讚著吃儘了那羹才罷。迎著祝府丞一番熱情,井翦尚可引經據典地胡亂一讚,馮鷺便隻好尷尬笑笑說道:“果然是聞名遐邇的越綾白,真個恰如其名。”

祝府丞早把一切瞧在眼裡,暗笑他呆俗,反倒正色道:“越綾白卻不儘是這麼個意思。越綾之地,雖不比幾朝京畿,卻也是人傑地靈的所在。越綾特產往大裡說,當真足可以富足天下。最出名的卻是三樣兒,均和這個‘白’字摻邊兒。越綾白也是近幾十年來才有的說法,卻是指的:素紗、白丹和白瓷這三樣。如今越綾白也並不是越綾才產的,遍布斛洲也儘有這些,卻仍是越綾的最是頂尖兒的。隻有常做這生意的才知道同是這幾樣東西,一旦標上‘越綾’二字,便是價碼翻個十幾二十倍的也並不稀奇。隻是大多都是偽作的,真要是最好的哪能有那麼多呢。如今商賈也精明些,獨獨那越綾的便用了新名字。其實真正越綾的越綾白,不過三洋兒都隻有獨一份。皎果兒便隻是西陵水道下麵河穀中的幾處,再填上專司供奉的禦苑。素紗是隻有靈犀夫人的繡莊一處,特喚作‘月朦朧’的,再就是坊間尚有交易的正經越綾白瓷,叫做‘象骨瓷’,竟是沒有再產的了,隻有河道周邊時有發掘出來舊時的遺跡尚在買賣流通,或是普通人家裡就先祖留下的傳家寶罷了。”

一番話正是和了馮鷺心思,他原是商賈之家的出身,一身新興的富貴都是賴著亂世而起的皇胄身份和自家為他皇帝表兄鞠躬儘瘁的哥子蔭庇得來,仕途圓滑尚且應付,官家做派之事便很是吃力,是以行動便很為前朝舊族所不屑。他自是個不拘小節之人,道不同罷了,雖是當朝天子極力栽培,骨子裡終是隻有獨善其身之想,並無鴻鵠之誌。商道實在是他唯一所長,無怪他心係於此。然彆的尤還可,珠瓷古器卻是在是井翦所愛,不由便聽住了,自己尚不察覺地細察起席間器皿來,叫馮鷺恰看在眼裡,便藏了個心思。

宴過半晌便複起了風雨,尤是有煨著的燒酒壓著,仍挨不過陰潮的地氣。馮鷺自到了斛洲便不曾休息,叫這風吃進膚骨裡,便禁不住的腹絞。井翦臉色也不太好看,於是草草地撤了席。那雨進了後半夜便如瓢潑桶灌一般凶悍,讓馮鷺這北人好不心驚,翌日便忍不住詢灑掃的門僮。那僮兒聽不懂官話,幾番解釋才明白過來,又隻會說斛洲南音,嗓門又大,連隔園的井翦都吵起來又聽個分明:“爺不知曉,斛洲這時節便是如此,黴月開始時候一場大雨,接著就是淅淅瀝瀝個把個月,然後又是一場暴雨才算是完了。隻是今年來的早的邪氣,想來短了雨水,說不得是個旱年。”

馮鷺本欲趁著此行走訪一方,遇著暴雨正在著惱,得了這個定心丸,心思清明了大半,便回房捺著性兒等著雨過天晴。

哪裡想到那小僮兒講的分明就不是個道理,那雨果真下大了不假,卻一直沒個停歇。欲尋井翦作那斛洲水色的圖景,閉門造車又哪裡作得出來。又欲尋那府丞問問越綾白之事,卻恰逢連日雨水灌得城中數股涸了數年的泉眼重新冒出水來,戰時廢棄的地下水道也利用了起來,祝大人整日領著文書簿記奔走不息,真個忙得恨不得吃飯都有人替,又如何好意思打擾。好容易逢了雨停得大半天,祝大人連日忙慣了,一個偷閒,幾乎不曾病倒;井翦又在那兒慌不跌地曬被褥臥具,一刻也不敢浪費了那股好日光。馮鷺因想著之後便都是旱季,邊白白將這好日子放了過去。

誰想傍晚又落起雨來,且越來越大,較之上一旬毫不遜色,引的馮鷺自苦不迭。終是逢了初六那天一早起來,竟沒有了充鼻的潮味兒,水聲也隻剩樹冠上滴答的落著殘汪著的雨珠兒。馮鷺便忙的翻身起來,跳出去尋井翦並那府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