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出發的時候,還不到十點鐘。
孟呈安接了個電話,也沒聽他說什麼,就是平靜地“嗯”了下,掛掉了。
話筒擱回去,發出很輕的“哢噠”聲。
一扭頭,孟呈安略微一頓。
陳多什麼時候躥過來的?
剛剛吃完飯,他在屋裡收拾東西,對方就蹲院子裡發呆,接個電話的功夫,那人怎麼就溜到自己身後了,仰著臉,烏溜溜的眼睛瞪得賊大。
真是屬貓的,走路沒聲。
視線交彙的刹那,陳多眨了下眼。
孟呈安抿著嘴,稍微有點想笑,但是對方沒問,他也就不說,而是去廚房把燒好的熱水倒上,用塑料袋裝了點青棗和橙子,出來的時候,瞅見陳多已經抱著自個兒的背包,笑意盈盈地在那站著。
是個聰明孩子。
孟呈安跟他擦肩而過的時候,點了下頭。
“哎!”
陳多立馬跟上,聲音很甜:“謝謝哥!”
大門在身後落鎖,孟呈安不自覺地揚了下嘴角。
秋意正濃。
從這裡到柏城,白天的話也就四五個小時的功夫,其實直線距離不遠,就是路不好走,九曲十八彎的盤山路,從車窗往外看去一片蒼茫,腳下是嶙峋的怪石,耳側是野獸的嚎叫。
陳多的手抓著背包,心臟砰砰直跳。
他今天就能見到梁樂了。
會是什麼樣的結果呢?
他思緒罕見地亂起來,要是此刻身旁有吳海洋就好了,還能聊聊天,痛罵幾句渣男早晚得祭天,可開車的是個鋸了嘴的葫蘆,哪怕他都說自己是去捉奸,還這麼沉得住氣,愣是一句話也不問。
那陳多也不好意思說。
就擱那兒摳自己的背包帶子,幾乎都要給布料搓薄了。
正起勁呢,掌側驀然一涼。
陳多愣了下。
挨著的,是一顆黃澄澄的橙子。
“吃吧,”孟呈安目光直視前方,“提神。”
這可太好了。
陳多喜歡乾剝水果的活,小時候他喜歡那種本地產的青皮橘子,可賣的人越來越少,因為酸,還難剝,但陳多愛這個,並且每次吃完後,指尖似乎也有點淡淡的香氣,聞著就舒服。
完整的橙子皮被剝開,陳多給裡麵的瓤也分成小瓣,遞給孟呈安。
孟呈安瞥了一眼,伸手過來,抓了一半。
在這個瞬間,陳多腦海裡突然浮現一句話。
他的手好大。
一看就是乾過苦力氣的手,關節突出,指腹有繭,哪怕沒有肌膚相碰,也能想象到那乾燥而溫暖的觸覺。
讓陳多想起了自己的爺爺。
爺爺的力氣也很大,高興的話,能一隻手給就他拎起來,那時候的陳多好小好小,大笑著騎在爺爺的脖子上,看很遠的地方,而要是他調皮搗蛋,惹爺爺不高興了,老頭就吹胡子瞪眼,一巴掌拍向他的屁股。
也不疼,但陳多是一定要哭的。
哭了,小老頭就心軟,他哪怕給天捅出來個洞,也有人幫著自己收拾。
後來爺爺生病了,他趴在病床邊,摸爺爺的手。
很涼。
胳膊下麵咯著的床欄也很涼。
爺爺的手沒了力氣,手背浮現了褐色的斑點,胳膊上的皮能拉很長,鬆垮垮的。
在記憶中,明明還是鋼筋鐵骨。
為什麼人都會變呢?
嘴裡的橙子沒了味道,陳多看著窗外飛馳而過的樹影,喉頭發澀。
“酸?”
一顆青翠的棗遞了過來,孟呈安聲線低沉:“這個甜。”
陳多連忙接過,笑了笑:“謝謝。”
沒關係,他不會為了過去而氣餒,更不會因為彆人而懲罰自己,如果梁樂真的變了心,也不是陳多的錯。
錯的是不忠誠的人。
前方的路途變得平坦,視線所及,已經出現了零落的樓房,還有成群的綿羊在吃草,藍天碧日,真是幅秋日如畫好景。
“給你送哪兒?”
陳多吞咽了下,有些遲疑:“市區不好進吧……”
“嗯。”
這話沒得聊了。
“我在前麵下,”陳多看著外麵的建築,“就剩最後一點路了。”
這小縣城巴掌大地,他直接打個車就能過去,沒必要麻煩孟呈安再送。
車輛停下了。
陳多拉開門栓:“哥,謝謝了。”
說完,就拎起自己的背包,打算下車。
“棗。”
陳多扭頭:“什麼?”
“拿著棗,”孟呈安表情平靜,“路上吃吧。”
指頭掛著塑料袋,裡麵是十來顆青棗,洗得乾乾淨淨,剛才陳多嘗過,的確清甜。
到了再見的時候,沒問他此行的真正目的,也沒勸他大度或者要往前看,隻是送給他一兜子剛摘的棗。
陳多笑笑,給東西接過:“好,我走啦!”
“嗯。”
他跳下車廂,這裡是個三岔路,貨車轟隆隆地往另一邊的方向駛去,揚起點沙塵。
陳多站在路邊,給那兜子棗塞背包裡時,習慣性地摸索了下,突然臉色一變。
他的記賬本不見了!
這次出門拿的東西不多,就兩件換洗衣物,水,小零食,還有些隨身攜帶的證件,陳多蹲在地上,給包裡的東西全部翻出來了個遍,也沒有發現自己的記賬本。
昨天困得太狠,倒頭就睡,沒檢查自己的背包。
是落在那個貨車上了嗎?
陳多垂頭喪氣地給拉鏈拉上,沮喪地歎了口氣。
算了,先給眼前的要緊事搞定,然後搭吳海洋的車,回去的時候再說。
因為此時,他離梁樂的距離,已經不到兩公裡。
-
“嘩啦啦——”
清脆的麻將洗牌聲響徹房間。
一隻帶著戒指的手伸出,摸了張牌,沒有立即翻過來看,而是按在另一個人的掌心裡——
梁樂笑容曖昧:“寶貝,你猜這是什麼牌?”
已經打了半天的麻將,個個嘴裡都叼著煙,屋子裡始終籠罩著揮之不去的煙霧,就顯得懷裡那張因為咳嗽,而發白的小臉,格外的嬌滴滴。
“我怎麼知道,”
呂景拿指頭戳梁樂的臉:“我都看不懂,你還讓人家在這裡陪著,呸!”
一桌人頓時哄堂大笑。
“梁老板快哄人,瞧,都惱你了!”
“你們淨秀恩愛吧,我就當沒看見。”
“小景啊,這說明梁老板心裡有你,走哪兒都要給你帶著嘛!”
都是生意場上周旋的朋友,幾杯酒下肚,再去聲色場所滾一圈,便借著這股子的下流勁兒,迅速地拉近了彼此之間的關係。
梁樂心裡明白,這就叫臭味相投。
都不裝清高,多自在,有錢大家一起賺。
他笑嘻嘻地摸牌,被恭維得有些飄飄然,另隻手不著痕跡地掐了下呂景的腰。
說句實在話,他給人養在身邊,就是因為覺得呂景身上,有點陳多的味道,雖然長的隻有三四分像,但生氣的時候眉毛一豎,就接近六七分了。
更重要的是,呂景玩得起,也清楚自個兒的身份,從不給他惹什麼事。
給錢就收,不扭捏,送禮物也開開心心地接著,包括在床上的時候,拍一巴掌,就知道該換什麼姿勢。
講真,他現在陪呂景的時間,比陳多都長。
甚至心裡的份量——
梁樂覺得,自己在陳多身上,更多的是一份不甘心,付出了那麼多的時間和精力,卻硬是沒吃上,所以小心翼翼地維持著關係,竟也談了三年的戀愛。
自從呂景出現後,陳多在梁樂心目中的地位,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他一方麵不需要再追在人家後麵跑,絞儘腦汁怎麼給人弄上床,另一方麵呢,呂景越是配合,他就越是忍不住去幻想,要是陳多的話,會是什麼樣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