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檸還是很開心。
她嘗了下,有點甜有點澀,但甜大過澀。
“把自己的不滿喜歡說出來,如果你願意,可以說給我聽。”
燈光將他輪廓籠罩,長長的睫毛在眼瞼投下一片陰翳。他眉眼都是溫柔的,靜靜看她吃糖。
她好像是第一次吃糖,對成分和製作好奇。程然忽然想到兩年前,那個站在聚光燈下接受掌聲鮮花的姑娘,她站得筆直,鞠躬的幅度,手臂揚起落下的速度節奏都如被精確計量計算。
這場深夜交談就此結束,兩人在門口分彆,蘇檸手搭著門口。
“今天真的謝謝你。”她說。
謝謝他幫她,收留她,願意聽她哭。
程然眼尾半斂,“想去遊樂園嗎?”
蘇檸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又黯淡下來,“還是不去了。”
她實話實說,“我身無分文,現在也沒辦法去工作,即使我回去了,錢我也還不上。”
程然點點頭,沒勉強,“明天見。”
蘇檸點頭:“明天見。”
今晚月色很好,蘇檸開了窗,望著那輪圓月發呆。
月亮大得好像觸手可得,她伸出手,小心的將月亮捧在手心,手心多了一片月白,是光。
第二天,蘇檸被是鋼琴聲叫醒的。
很獨特的鬨鈴,蘇檸洗漱出去,看見背對她而坐的人,十指熟練在琴鍵跳躍,迎著朝陽,在清晨的光灑進屋內,讓人難以移開視線。
等他彈完,陽光已經照進屋內大半。與此同時她看見樓下有警車駛離。
父母報警了。
眼睛被太陽曬得生疼,蘇檸回頭看彈琴的人,如果警察來查,會給他惹上麻煩。
“我要回去了。”她說。
昨晚的出逃,短暫的自由對她來說已是奢侈,但她不可能一輩子躲在程然家裡,甚至讓他因為自己被父母指責。
程然撕下一張便利貼,在上麵寫下一串數字。
“這是我的電話和微信號,隨時給我打電話。”他說,“如果來不及,就喊我的名字。”
她記下那串號碼,小心翼翼將便利貼折好,塞進衣袖裡。她到玄關穿鞋,程然站在身後。他送她到進電梯,看著樓層停在十一樓,這才回身往屋裡走。
電梯裡,蘇檸將那張紙條拿出來,再次將號碼背誦幾遍後,撕碎扔進電梯口的垃圾桶。
鐵門緊閉,她站在門前,看紅色門鎖,看這些將她牢牢關起來的枷鎖。
她敲門,過了兩分鐘阿姨從裡麵開門,見到她又驚又喜,連忙開門讓她進屋,然後給父母打電話。她將自己關在房間,反鎖起來,大概過了半十分鐘,外麵門再次打開,熟悉的罵聲隨之而來,接著是敲門,開鎖,在她沒反應過來間。
“啪”地一聲。
很重的一巴掌,打在臉上。
蘇檸被打得摔倒在地,額頭磕在床沿邊,她頭暈目眩,但父親並未給她疼痛的時間,一腳踢在她腰上。
“老蘇!”
“現在真的出息了,敢玩失蹤那一套了,有本事就彆回來,我看你在外麵冷死餓死有沒有人管你!”父親怒說,“花那麼多錢培養你,給你看病,讓你彈個琴跟要了你的命一樣,要真是這麼能耐,現在就把關係斷絕了,免得拖累我們!”
“行了老蘇,彆說了!”
母親已經勸不住父親,她被拖起來,看著父親盛怒的臉。
“你不是抑鬱症嗎?抑鬱症還跑得這麼快?我還以為你去死了。”
“夠了!”母親怒喝,“差不多得了,人已經回來了,真要把她逼死嗎?”
父親看看她,又看看母親的肚子,這才鬆開她。
蘇檸坐在地上,挨了這麼重的兩下一聲不吭,她聽見鋼琴聲。
是程然。
母親蹙眉,將父親勸出去後挺著肚子在她對麵坐下。
“檸檸,臉還疼嗎?”母親說,“彆怪你爸爸,他也是太著急了,昨天我們找你找到大半夜,連天橋下都去找過了。”
蘇檸沒說話。
母親已經習慣她的沉默,繼續苦口婆心的說,“醫生說你的手恢複得很好,已經可以上台演出了,媽媽知道你心裡不舒服,但生活還得繼續是不是,你不能因為這點事就把自己的天賦和我們的心血都白費了。”
“檸檸,你這麼大了也該懂事了,不能像小時候一樣什麼都靠爸爸媽媽,你也要理解爸爸媽媽的苦心,我們真的不想這麼折騰得沒完沒了,如果你一直覺得過不去,你爸跟那邊已經說好了,那邊願意負責,你可以嫁過去。”
一直低著頭的蘇檸終於抬頭,看著母親。
“嫁過去?”她重複。
“是啊,這樣就沒人會在背後說你閒話了。”
蘇檸感覺跳動的心終於死去,“我不嫁。”
“不嫁從今以後你就給我自食其力!”父親不知何時站在門口,“你現在隻有兩條路,要麼彈琴,要麼嫁人,你成天這麼要死要活的,誰負擔得起?”
耳邊鋼琴聲還在繼續,忽然響起的與眾不同的重音,是他沒彈過的—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
重音起伏如敲擊的鑼鼓,將她的心臟重新刺激激活,父母對此表示不滿,覺得聒噪。
三人都沉默著,等待鋼琴聲結束。
蘇檸仿佛被一雙手扼住喉嚨,她無法掙脫。
在磅礴的《命運交響曲》後是《月光奏鳴曲》。
她想起昨晚的月光,想起程然的話。
琴聲停止,她艱難的呼吸著,喘息著。她早已被逼入絕境,從出生那刻開始,就注定了。
“彈琴。”短短兩個字,就已經用儘所有力氣。
她看見母親和父親對望一眼,眼裡流露出欣喜,父親過來將她扶起。
“早這樣不就好了,你聽話爸爸哪兒舍得打你。”
蘇檸麻木了。
不止是臉。
是啊,所有的源頭都是她不聽話。
蘇檸躲避著父母的觸碰,“但我不想回去,就住在這裡。”
她願意彈琴,這些事父母也隨她,還是讓阿姨留下來照顧她,讓父親回去將古箏帶過來,晚上一家人就在這邊吃飯。
他們笑著,蘇檸卻恍若事外人一般。
她關上門,把房間反鎖,將自己蜷縮成一團,終再也忍不住,哭出來。
她不敢哭出聲,也不敢哭太久。從枕下摸出手機,摁開,在微信添加好友處輸入那一串數字,然後搜索。
RAN。
這是他的微信昵稱。
個性簽名是:【平安順遂。】
她發送好友請求,剛發出去就提示通過。
【RAN:還好嗎?】
三個字。
蘇檸剛止住的眼淚又落了下來,落在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