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887年……(1 / 2)

1887年的春季似乎較之離去不久的凜冬更為寒冷,聖保羅教堂的鐘聲比往日顯得更為沉重。屬於鐘塔般的悲憫蔓延在達特河的水麵上,微微的漣漪溫柔似上帝的賜福。西格莉德-凡多姆海威安靜地站在凡多姆海威莊園的花庭中凝望著英格蘭罕見的晴空,蒼白的麵容是冬夜裡無法消融的寒霜。宛若夜幕般純淨冰冷的長發被搖曳飄零的薔薇輕柔撫摸,如同誕生於薔薇中的山穀精靈。而每當教堂遙遠的鐘聲自黎明時分響起,虔誠的信徒將再次迎接他們的祝禱。

位於德文郡郊區的莊園安靜悲涼如詩人筆下凋零的薔薇,英格蘭的貴族之間大約流傳著一種隱秘而晦澀的風尚:他們時常會在秋季氣候宜人時自各郡前往倫敦,像是舉行一種宗教性的儀式。然而當持續四個月的社交季結束後,他們就會返回鄉間的住宅。通常貴族們厭煩那些繁瑣的社交禮節,所以他們極少會見客人。誠然,英格蘭紳士的古板陰沉是與生俱來的,但即便是最令人厭惡的人也會結交友人。

不,也許凡多姆海威莊園再也不會迎來訪客了。西格莉德低垂著眼眸,藍冠山雀的雙翼攜著聖保羅教堂神甫的禱告掠過櫟樹低矮的枝椏:1885年的英格蘭社交界內發生了慘案,文森特-凡多姆海威伯爵與蕾切爾-達雷斯-凡多姆海威伯爵夫人死於宅邸噩夢般的大火中,遺留的凡多姆海威姐弟僥幸生還。

新黨貴族的誕生與隕滅在過往的曆史中並不罕見,而這令人悲歎的新聞經由泰晤士日報與曼徹斯特衛報浮誇的修飾後被維多利亞女王得知。女王陛下對此哀悼並悲痛萬分,於1886年冊封凡多姆海威的後裔繼承失落的頭銜與遺產。

被冠以後裔之稱,並在最後得到一切的自然是凡多姆海威先生,夏爾-凡多姆海威。儘管他隻是年幼的次子,儘管英格蘭的法案僅允許次子獲得部分財產而不是尊貴的頭銜。可在王朝更迭的正史中的女伯爵罕有,外界也許並不期待伯爵的長女,病弱無助的凡多姆海威小姐能夠在政界使風浪暗湧。

因而當女王陛下於白金漢宮冊封夏爾時,凡多姆海威餘下的親人幾乎都出席了盛大的典禮,無論是安潔莉娜-達雷斯-巴奈特男爵夫人抑或是米多福特侯爵及其夫人子女都為之祝願,然而西格莉德的缺席卻成為了無法彌補的遺憾。

傳聞凡多姆海威宅邸一夕之間被烈火焚燒殆儘,曆代伯爵的珍藏與古書儘數焚毀。而本就虛弱的凡多姆海威小姐在那場災難之後愈發病重,終日留在府邸不再見客。

人們隻會歎息災後幸存的遺孤與重建後充斥著古怪氣息的宅邸,但西格莉德至今仍能回憶起那痛苦的回憶:她的父母以極為殘忍的方式被殺害,她的弟弟被迫刻著著屈辱的印記……以及在那之後,夏爾以獻祭靈魂為代價換取了惡魔的庇佑,自此不再擁有信仰。

無人知曉西格莉德曾無數次想要結束自己的生命,她深知那被汙染的靈魂再也無法叩開天堂的門扉,甚至沒有資格請求地獄使者為她引路。疾病纏身,使她脆弱如枝頭的積雪。西格莉德就像遊蕩於古老城堡中絕望的幽靈,漸漸墜入深淵。然而即便如此,她依然選擇以更為深重的苦痛澆築生命,因為她的弟弟尚且年幼,因為她無法再度承受失去親人的痛苦。

西格莉德-凡多姆海威承認她是如此怯懦,如此執著。

英格蘭的氣候遠比蘇格蘭糟糕的多,微冷的風令西格莉德有些不適,孱弱的身軀顯然已經忍受不住了。正在此時,她聽見花庭門扉輕輕開啟時發出的細微聲響,伴隨著清冽而淺淡的薔薇香氣縈繞在西格莉德周身,以天鵝絨羽織就的鬥篷悄然為她驅散了絲縷寒意。

西格莉德轉身的瞬息恍若沉迷於一片冰冷深邃的海洋,而那翻湧的浪潮是藏匿於深處卻微不可見的溫柔與憐惜。夏爾-凡多姆海威站在她的麵前,凝視她的目光宛如沐浴於微光之下的雛菊般柔和。他輕輕開口:“茜茜,你太虛弱了,應當回去休息的。”

西格莉德愣怔片刻,她忽而發現曾經稱她為姐姐的少年在時間沉默地流逝中愈加漠然,他那蒼白的麵容不再以燦如朝陽的笑容裝飾,而行事舉止越來越像逝世的父親,隻是較之更為殘忍冰冷。伯爵的右眼如同晴空被陰沉的濃霧掩蓋,這些疼痛至麻木的傷口是過去的見證者,也是凡多姆海威繼承人的象征。

西格莉德悄然歎息,為了掩飾濃重的悲傷。她選擇拒絕夏爾,因而說道:“不,夏爾,現在的氣候不至於使我過於難受,就讓我再看看吧。”她的唇角浮起淺淡的微笑,是如此令人歎惋痛惜。

西格莉德的病痛是與生俱來的,文森特-凡多姆海威因此聘請多位醫師都無法使她痊愈,即便是畢業於倫敦國王醫院的安潔莉娜-達雷斯都對此束手無策。仿佛上帝厭惡家族出生的長女,因而當西格莉德降生時詛咒她孱弱的身軀與悲慘的命運。夏爾自幼被教導要保護姐姐,不再令她受到傷害——雙親離世後,西格莉德是他唯一的血親。然而現在他的至親,他唯一的姐姐卻如此淡然地宣判自己的死亡,於夏爾而言是何其殘忍。

夏爾輕輕握住西格莉德冰涼纖弱的雙手,如同騎士向他的君主宣誓忠誠般承諾道:“茜茜,我會請來英格蘭最優秀的醫師為你醫治,等你痊愈後我們可以一起去蘇格蘭高地,去薩克森科堡,去法蘭西……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所以,能否請你如此陪著我,直至我的靈魂消散殆儘,直至我失去擁抱你的資格。

西格莉德的臥房內終年燃燒著永不熄滅的爐火,出於她糟糕的身體健康加之英格蘭並不過於炎熱的短暫夏季。夏爾將她送至壁爐旁,隨即神色擔憂地看著姐姐那即便在火光映照下卻依然蒼白如同積雪的麵容。應當是塞巴斯蒂安增添木柴時不夠儘責,否則茜茜會很快感到溫暖的。他在西格莉德麵前坐下來,靜待火焰炙烤雙手後輕輕為她理了理略微淩亂的發絲,指尖拂過麵頰時帶來絲絲暖意。

西格莉德注視著弟弟澄淨的藍眸:夏爾-凡多姆海威與西格莉德-凡多姆海威冠有相同的姓氏,軀體裡承載著同樣的血脈與等重的靈魂。正因如此,這一切才顯得荒誕不經,如同詩人筆下充斥著諷刺的戲劇。

她緩緩微笑著,與夏爾如出一轍的眼眸中映照著年幼伯爵那微小的身影,何其溫柔。西格莉德以回憶往昔般的語氣開口:“夏爾,你不必如此在意我的身體。畢竟我是長女卻沒有保護你,而是成為了你的累贅,這是我的過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