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色尚未明朗之前,我已經從重重疊疊的窗簾中看到了從縫隙透出的一縷光亮。
灼痛的印痕在額頭劈啪燃燒,猶如瘋長的火焰,成片成片地蔓延到頭頂、麵頰,就好像那裡真的有一團不會熄滅的火一樣。而我就是被困在火場的那個可憐之人。
唧唧吱吱的鳥鳴從遠處傳來,自然的聲音甚至比光線更早泄露黎明的痕跡,我大概就是被這些不熟悉的鳥叫聲吵醒的。
這裡不是夢中,因為夢早已成為了我逃避苦痛的避風港。隻有在意識清醒的時候,我才能感覺到這種猶如幻覺的疼痛,它不僅加諸於我的精神,也加諸於我的肉/體。以至於我甚至可以分辨疼痛的不同——今天它們像燒傷。
這不能不說是一個好消息,因為片狀的燒傷總不及針刺般的凍傷疼痛。
這是新的一天,新的清晨,也是我所剩無幾人生的倒計時。
我從冰箱裡拿出昨天早就備好的食盒,又從電飯煲裡舀了足夠濃稠的白粥裝進大大的燜燒杯中,最後再熟練地將它們安置在保溫袋裡,放上筷子和勺子。做好了這些,我匆匆地完成了洗漱,再給自己挽上一個便於行動的發辮,在尚未升起朝陽的藍色晨光中出了門。
高大的杉樹帶著深綠的翠意,流動在飛速疾馳的車窗之後。它們和灰色的天空融為一體,過度生長的枝椏交疊,幾乎遮蔽了兩側所有的視線。
晨露則把深色的柏油路浸潤,於是近似黑色的地麵、明亮的白色行道線,以及蜿蜒的公路和兩側的山坡一起,組成了最經典的美國小鎮畫麵。
當然,如果還要加上這條路上隻有一個人在行駛著的白色特斯拉,這種人煙罕至的美國小鎮印象就根深蒂固了。
電動車特有的平穩行駛,令車輪滾過地麵以外的聲音都無法傳進駕駛室,我也沒開收音機和音樂播放器,於是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我隻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車子開過路邊“歡迎來到阿什蘭”的標牌,我知道路程已經開過了大半。再轉幾個彎,一片開闊的綠草地出現在眼前。這看上去過度鋪張的人工草坪中正橫躺著由幾個立體的字母雕塑組成的名牌——賓夕法尼亞癌症治療中心。
名牌之後,一個純白、有著大片透明玻璃落地窗,風格新銳得令人印象深刻的建築映入眼簾,我知道那就是治療中心兼研究所的所在。隻是今天暖黃色的陽光穿透了那些玻璃窗,得以讓我看見治療中心內每一個人的身影:抱著病曆匆匆穿行的護士,剛剛開始上班還在整理襯衫領口的主治醫生,甚至是推著洗地機清掃地麵的清潔人員。
“早上好,Miss 陳,”自動門在眼前打開,一張標準的笑臉進入我的視線。我稍微收回了一點漫散的注意力,一個穿著黑色套裝的女性迎上來,以親切但又不失溫和的語氣和我打著招呼。
“你好,”我頓了頓,看了一眼她胸口的名牌,“克裡斯汀。”
“您今天預約了401陳先生的探視,是嗎?”克裡斯汀低頭查看了一個板子——大概是工作單一樣的東西,接著抬頭露出一個得體的笑容,問道。
“是的。”我點頭,又說道:“如果可以,我還想和主治醫生聊一聊。”
克裡斯汀完美的笑容大概短暫地凝固了一下,但她又迅速恢複過來,用一種不確定的口吻說:“當然可以,但是我不知道今天卡倫醫生是否在。”
我被這個意外的消息擊中了,眉頭下意識皺了皺,疑惑地追問:“他今天不上班嗎?”
“我想,具體消息還是問蒂娜護士比較好。”克裡斯汀說著,身形稍稍讓開。她的身後,隨護人員,穿著一身潔白護士裝的蒂娜已經站在那裡,微笑著和我打招呼了。
我有點心緒不寧地跟著蒂娜進了會麵室,把保溫袋裡的燜燒杯、食盒一一擺在桌子上。很快,拉芙推著父親進來了,他看上去氣色還不錯,起碼比我昨天來的時候看起來好一些。我心頭的愁雲稍稍淡去了一點,但也隻是一點而已。
“爸爸,”我打開燜燒杯,把白粥慢慢地舀出來,用中文說道:“今天給你做了白粥,還帶了你最喜歡吃的小菜。”
“…………”父親大概是聽到了我的聲音,有點疑惑地注視著我。
“爸爸,來,”我把一勺白粥遞到了他的嘴邊,“啊——”
父親很順從的張開嘴巴,把那勺白粥咽下。我又喂了他幾筷子小菜,是他最喜歡的品牌的榨菜絲,他也就著白粥慢慢地吃下。
突然,他說道:“你是張姨對吧?
他沒有管我,接著說:“做的粥還是那麼好吃,也還記得買這個牌子的榨菜。就是粥不太熱了,下次做得燙點,洛洛喜歡。”
我拿筷子的手微微頓了一下,說了一聲“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