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怯雙拳緊握,耿耿於懷,悶聲道:“所以我說不買了。”
婦人好脾氣地說:“錢進了人家手裡,不買也拿不回來的。那裡頭的夥計、掌櫃,哪個沒有與山上人沾親帶故的關係?你年紀小不懂規矩,千萬彆去惹他們不快。”
婦人臉上的皺紋深深刻進肉裡,有種飽經風霜的愁苦,眸光滿是慈愛,像是一潭深邃的、略帶渾濁的池水。看著她,總感覺有些不真切,仿佛時不時地在走神。
宋知怯直勾勾地與她對視。婦人眨了眨眼,又從遊魂的狀態中清醒過來,說:“你們是外來人?什麼都不懂,來斷雁城做什麼?”
宋知怯歪著頭問:“山上人是什麼人?”
婦人苦笑道:“山上人就是山上人啊。斷雁城是因為斷雁門才有的名字,你說什麼是山上人?”
“哦。”宋知怯不以為意地輕蔑道,“知道的是上山,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成仙了呢。我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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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回涯聽著耳邊片刻不停的磨刀聲,有些煩了,覺得還沒完全長好的傷口又開始發癢,連著四野的風都令人積鬱。
她閉著眼睛,靠在躺椅上,開口問道:“前輩,您與我應該淵源不淺吧?”
老者語調不快,可接話的速度像是急著與她撇清關係:“我與你隻寥寥見過三麵而已。談不上淵源二字。”
“三次?”宋回涯打探道,“包括這一次?”
“不。”老者惜字如金,說完覺得對方不會消停,才不情不願地加了一句,“第一次是碰巧路過不留山,與你師伯有些交情,順道上去打聲招呼。結果就見著你了。”
那表情,活像是見到了掃帚星。
宋回涯厚著臉皮道:“之後怎不常來拜訪呢?”
老者對她的嫌棄表現得十分直白,扯著嘴角冷笑道:“我又不嫌命長。”
宋回涯若無其事地笑了兩聲,追問道:“第二次呢?”
老漢轉過頭,一雙泛黃的眼睛毫無波瀾地盯著她,似要透過她看向渺遠的過去,但末了也隻是平靜地一擺頭,說:“第二次,是你來跪著求我,讓我幫你去救你師伯。”
宋回涯聽到前半句的時候,險些哂笑出聲,到了後半段,又沉思著靜默下來,片刻後才問:“您沒答應吧?”
老漢“嗯”了一聲:“我隻答應過你師伯,保住你的命,從沒有答應過他,去幫他報仇。他跟你師父都一樣,是自己選的路。不留山弟子出師下山,從來生死自負,與人無尤。”
老漢多說了一句:“你問從前也沒用。你與以前並無相同。”
宋回涯睜開眼睛,思緒飄飄渺渺、捉摸不定,如同在說一個旁人的事,鋒利地貶斥道:“是嗎?所以從前的宋回涯,是個隻會跟自己人置氣,遇著事了,就哭著求彆人出手的廢物嗎?”
老漢磨刀的手停了,轉過頭多看了她一眼。
模糊的視野、熟悉的麵龐,讓他仿佛又回到了十多年前那個大雨滂沱的夜晚。
十四歲的少年跪在坑窪泥濘的屋前,聲嘶力竭地,涕泗橫流地,一遍遍求他進山。
直至日出天明,才抬起頭,怔怔遙望不留山,如同死過一遍,帶著新的軀殼,失魂落魄地離去。
卻是破天荒的,第一次覺得那個孩子太過可憐,忍不住為她申辯道:“那個廢物,做了一件了不得的事。”
宋回涯好奇問:“什麼事?”
老漢一字一句道:“活著。”
宋回涯一時間很難從這輕飄飄的兩個字裡讀出什麼。隻是覺得,一個命輕的人,不管係在哪裡,都像是棵無根的蒲草。活著大抵真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她問:“那第三次呢?”
老者態度已經淡了:“你若是想不起來,第三次,就當不存在吧。”
宋回涯點了點頭。
幾隻寒鴉立在空蕩蕩的枯枝上,淒厲哀鳴。
宋回涯再次開口:“我師父是怎麼死的?”
老者乾脆停了下來,眸光發冷,語氣生硬,說道:“你繼續問下去,就該要後悔了。”
宋回涯果真閉嘴。
老者看著她,沒由來地生出股怒氣,重聲道:“你不如她!”
宋回涯沒摸清頭腦:“誰?我師父?”
“是宋回涯!”老者說,“她什麼都不怕,而你,什麼都怕!”
宋回涯冤屈道:“我怕什麼?”
老者抬手,拍了拍肩,再拍了拍腳邊的刀。
宋回涯不敢苟同。
她什麼都不知道,怎麼去擔責任,怎麼去出劍?就憑彆人嘴裡的兩句恩怨?
她無意爭吵,覺得氣氛太過氣死沉沉,乾笑著轉過話題:“前輩如何稱呼?”
老者提起刀,甩手進屋,用腳踹上房門,隻冷冰冰丟下一句:“你不必知道!”
宋回涯吃了一鼻子灰,有些訕訕,小聲嘀咕道:“這麼喜怒無常啊?我不過是說了一句我自己的壞話。這老頭兒分明也沒少罵我啊。”
她站起身來,想起自己那個便宜徒弟。
買個米而已,怎麼能去那麼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