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見到他,是在報告廳裡。他和她都坐在後排,卻在不同的角落裡。她剛到這所學校,又換了專業,什麼都不清楚,見課就上。那天,晚餐都沒來得及吃,坐下後,正趕上講座正文已結束,大家提問。於是她摸出事前買的麵包,拿出來啃。他聽到聲音,看向她。她立刻慌了神,委屈了肚子,放下麵包。之後,他提了個問題,她這才知道,他是係裡的老師。她其實沒有記住他的長相。
再見到他,是在嘈雜的餐廳裡。他們依然那麼遠。她不記得他的長相,卻覺得,那就是他。他與別人在一起,紳士一般,風度翩翩。有女士起身,他會站起,如是多次。她覺得,在這樣的場合,他表現得有些過頭了。之後,她的飯端過來了,開始低頭吃,並不再看他。等她抬頭,他們那一群人走了。她並沒有在意。
年底,考試結束,係裡要學生報上研究課題,她一頭霧水,谘詢了同學,選定了兩位導師,寫了郵件,請求學術指導。他先回了郵件,於是,她覺得,他是個可靠的老師,請求係裡讓他做導師。
寒假裡,她泡在圖書館裡看相關的書,稀裡糊塗地借了一大堆。再見他,是第二個學期。她依然擔憂能否順利畢業。在課堂上,她第一次近距離地看到了他。她低頭看借來的一本書。他問,是什麼書;她答了。他問這書是否離你要研究的問題遠了些;她覺得相關的書都該看看。他說,論文指導的事情要談談,要她下午去辦公室。
她去了。並不知道要談些什麼。她上了論文寫作的課,知道了要以研究問題開始,但是還根本不知道問什麼問題。於是,他們談的不多,他借給她兩本漢語書;她很驚呀,問他何時學的漢語,是否認識簡化字。他要她保護好書籍,說他還不曾結婚,書就是他的女兒,不許作記號,不許弄卷邊兒了。她開玩笑地答:還以為你要說這些書是你的前妻呢。他說,妻子不與人分享。她覺得好奇怪,他為什麼這麼說?
選他的課,是因為他之前的學生對他評價很好;可是上了課,她很後悔。他好像根本不備課,講課東扯西拉,每次隻提前一兩個晚上才發閱讀材料。她看書很慢,自然不喜歡,尤其不喜歡關於男女、愛情、結婚的話題,因為……她早該做媽媽了;一提到相關的話題,她都會難過。
課程論文也是要自行選題的,她找他談時,他說,要寫你愛的,不要像中國人結婚一樣,先結婚,後戀愛。她一陣失神,覺得他說這話時無比溫柔。她與同學說過類似的話;她覺得要找到自己真正喜歡做的事情,學業與工作,都應該像戀愛一樣,才能做出成績來。可他們都太年輕,不懂她說的,嫌她瞎聯係。他的相貌開始在她心裡明晰起來了。
她像愛因斯坦做手工一樣,刪刪改改,勉強交上無比糟糕的論文,以為要重修了;還是假裝與同學們一樣準備考試和畢業論文。沒想到,她通過了。她沒覺得多高興,隻覺得自己很差勁。
係裡有夏季舞會,她與同學們約好同去,覺得他那麼活躍,一定也會參加。可是,在會場千呼萬喚中,他一直沒出現。她得了服飾獎提名。事後在校園裡遇見,她正與別的老師談話。他騎著電動摩托,已經開出去很遠,卻掉頭過來,說她應該得第一名的。她笑了笑,走開了。
畢變論文指導中,她進程很慢,因為她想做好,想讀博士。他常常會說,他喜歡她的衣服、鞋子什麼的,讓她忘了要談什麼。一次,她終於問,那些話是不是對她的稱贊;如果再說,她會當真的。他說,不會跟學生調情,等她畢業後再說。然後,他就回國度假了。她請他檢查郵件,或是留下常用的網上聯係方式;他說他有□□,她於是想記號碼,他卻說,那是跟女朋友聊天用的,她紅了臉;他說有Skype,是他的名字。
她每天窩在學校,看書、寫文。總是不知道要怎麼寫好。中間發了稿子給他,他開始會回,後來就沒有再理會她。到了要截止日期,她幾乎要崩潰了。係裡建議她找學校心理谘詢師開具證明,延期交稿。她像殭屍一般照做了,也把相關手續發給了他。他這次回復了,卻還是一副玩事不恭的樣子;她以為他厭煩自己,於是還是自己寫自己的,每周去心理谘詢。其間,她認識了一個男孩子,對她很好。
一次,他寫郵件給她,問她是否還在學校,請她跟他聯係。於是她又去見了他。他開始嚴肅起來,實際地做了指導。每次他認真的時候,她都覺得他很高大。她的稿子,終於寫完了,不完美卻說得通。
他組織了西方文化普及活動,在大教室裡播放DVD,她積極地參加,可是卻看到了他身邊的女老師。她覺得,他們真是一對璧人。她去蹭他的講座,課前與學生閒聊,他依然稱贊她衣著優雅。她卻說,不是她,而是那位女老師。
那個男孩請求她做女朋友,說了好幾次,她幾乎找不到理由推脫,隻好說有個關係曖昧的朋友,需要弄清楚。她猶豫再三,在他麵前說不出口,隻好寫郵件示愛,隻想弄清楚他心裡到底怎麼看她,請他不要再令人想入非非地稱贊她。他沒回郵件,當日卻穿著正裝出現在她常常混跡的機房,在她身後,一如以往玩事不恭的樣子。她抱怨,嚇到了;他說,是路過,因為旁邊有書展,於是走開了。沒多久,又出現了,質問她是否每天違規佔座位,混跡於博客。她不慌不忙地答,她每天最早到最晚走,自然能保住喜歡的座位;剛心理谘詢回來,寫下醫師的建議會有幫助。他於是不再嬉笑。他們又到走廊裡說了些話,最後,他又說喜歡她的鞋子。她於是問他是否看了她的郵件,他說沒有。她請他看一下,她想知道他是怎麼想的。
過了很久,他都沒答,她坐立不安。到了他辦公室門口,反復踱步都沒敢進去;又轉了一圈,終於敲了他的門。他說正在回復,覺得她更想看郵件,不會想聽他怎麼說。郵件裡,他說……年輕十歲會考慮她。如果還想談,次日到他辦公室說。她說,那樣,她就比他年長了;說得這麼清楚,不必再說了。
他辦了第二次歌劇放映,她又去了;他用摩托車載著那位老師,依舊讚揚她的禮服。她隻說謝謝。
係裡請客座教授講學,晚餐時請了她同去。她是唯一的中國人,負責點菜。做過那麼久的翻譯,她第一次這樣難堪:他們說的蔬菜、食物,她都不知道,沒辦法點。他就點了。她第一次見他生氣,他說因為服務員顧意不理會他的漢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