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煙銷不見人,欸乃一聲山水綠。”“欸乃”一詞,作為櫓聲棹歌,自唐柳宗元始入詩。
春天已至,山水綠開,這篇小文,就是從此句詩中衍生出來。
實在太喜歡“欸乃”這個詞,就拿來作了標題,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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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岸是桃花。
另一岸也是桃花。
一樣的桃枝夭夭,灼灼其華。
中間隔著的,便是那盈盈一江春水。
展昭站在岸邊,隻覺身心一片澄澈。
紅塵或是江湖,均是世間繁華熱鬨地,處處人聲,惜乎未聽物鳴。
若非白玉堂盜寶留書,引他前往陷空島,他何曾會知,原來這紫陌之中,亦會彆有洞天。
碧水幽幽紅塵不到,流光滾滾無驚蕙草。
江上有歌聲緲緲傳來,清朗聲音,愈來愈近。
一曲清歌,卻仿佛惹得萬物的聲音,都鳴響起來。
欸乃一聲,一葉扁舟兒從桃花錦浪裡悠悠蕩了出來。
舟中人一襲白衣,被春風吹得飄飄揚揚,手中撐著一支綠竹長篙,口中兀自作歌道:“浪花有意千裡雪,桃花無言一片春。一壺酒,一竿身,快活如我有幾人!”
一抹亮白,卻宛若引得萬物的顏色,都活潑開去。
舟中人一躍上岸,狹長的眼睛也染了桃花的顏色,上下打量了展昭幾眼,笑道:“展小貓竟還有些膽識,果然是隻身赴約。你就不怕我這陷空島鼠窩,會讓你這小貓兒有來無回麼?”
此人甫一開口,展昭忽覺周遭如畫春色紛紛紅驚綠駭起來,忍不住微微苦笑,躬身施禮道:“陷空五義俠名卓著,之前或許有些誤會,但還絕不至於為難展某。”
那人冷哼一聲,道:“展小貓倒會說話!是想用這話先套住爺爺麼?也罷,四位哥哥已有吩咐,命我迎你上島。請!”
此人正是陷空島五爺,江湖上人稱錦毛鼠的白玉堂。
展昭道:“多謝白兄!”輕輕提氣,飄然落在白玉堂身邊,那葉小舟兒一下也不曾搖動。
白玉堂看他一眼,不屑地撇撇嘴,道:“站穩了!”
一篙撐出,山水綠開。
春水覆著鱖魚鯉魚,浮著白鵝黃鴨,小舟輕捷地劃過綠波,於是水光山色,青出於藍。
白玉堂不言,展昭亦不語,忽然胸中一陣翻湧,知道犯了怕水的老毛病,忙咬牙忍住。
其實白玉堂一直在看著展昭,越看便越是費解。隻見那人脫下了紅色官衣,換上了一襲湛藍長衫,愈發顯得沉靜。明明是春日暖陽,照在那人身上,卻生生被那抹藍給斂了去,清幽幽竟有了月光的顏色。
還記得當初,聽聞“禦貓”封號,自己氣忿忿挑上汴京。
那日的開封,在樓上飲酒時,看見他打馬從樓下走過,風颯颯吹著他的紅衣。
許是感受到了樓上的注視,紅衣人不由將視線隨風抬高,於是目光相互交錯。
溫潤的眼眸,溫和的微笑,白玉堂忽然覺得方才耀眼的太陽也變得溫柔,灼目的陽光和張揚的官衣,在那人身上,都隻留下了一種靜。
許是那靜太深太沉,周圍的市聲人流,都成了背景。白玉堂沒來由地覺得壓抑,直想跳起來大叫大嚷一番。忽然心中一動,隻想看看那人離了這眼前是非,會是什麼樣子。
於是盜寶留書,要他一人前住陷空。
這會子卻見他麵帶不適,雖然強自壓製,臉色卻越來越白。
白玉堂覺得奇怪,心念電轉,瞬間明了,再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驚得岸上啼鳥撲剌剌飛起。
展昭雖不明白玉堂為何發笑,也知定是因己而起,不由微感惱怒。
卻見白玉堂抱著長篙笑得彎了腰,指向自己道:“展小貓,你竟然……哈哈……你竟然怕水!”
忍不住白他一眼,展昭卻無力分辨,胸中正如翻江倒海,堂堂南俠竟怕這盈盈一水,說出還不被人笑死?
老家在常州武進,正是江南水鄉,河汊遍布,再想不到自己會成這樣一個旱鴨子。
也不是從小就怕水的。七歲那年夏天,鄰家的玩伴柱兒下水嬉玩,就此沒再上來。
那時躲在大人身後,看著柱兒被水泡得腫漲的身體,青白的麵龐,忽然轉身嘔吐起來。
從此就怕了水,一見那水波蕩漾,就止不住心胸翻騰。
許是有了這個弱點,才把絕頂輕功“燕子飛”練至化境,獨步江湖無人能比。
今天卻被這古靈精怪的白耗子瞧出端倪,展昭不覺歎氣,卻也微感放心,還好不是彆人。
雖見白玉堂行事乖張不循常理,卻自有一股磊落俠義之氣,不自覺間,展昭已對這華美少年起了相惜之意。
不料白玉堂這回卻犯了牛性,執意認為“禦貓”之封折了五鼠名號,不但不肯交出三寶,反設機關,把展昭陷在通天窟內。
幸得陷空四義相助,展昭成功逃出,並盜得三寶,不想竟害得白玉堂船翻落水。
展昭再想不到的是,那白玉堂雖然武術精妙,機關通神,原來竟和自己一樣,也是一向怕水的。
看著白玉堂掙紮了幾下,緩緩沉了下去,黑發白衣在水麵漸漸散開。水波一蕩一蕩,在太陽下晃著粼粼金光,那一刻展昭隻覺得頭眩暈的厲害,胸口悶得仿佛要炸裂開來。
陷空四義正飛奔而來,見展昭怔怔站在岸邊,急呼:“快救五弟!”
展昭恍若未聞,渾忘了這水也是自己的死穴,眼睛隻一眨不眨盯住白玉堂落水處,看準白玉堂隨水波浮上來的當口,猛提一口真氣,一招“乳燕穿林”,縱身飛掠出去,手中巨闕連鞘遞出。
感覺到有力附上,展昭運勁急提,足尖輕點水波,掠至岸邊,把水淋淋的白玉堂輕輕放在地上。
這幾下兔起鵲落,隻看得陷空四義眼花繚亂,見白玉堂被展昭救出,急忙圍了上去。
展昭見白玉堂雙目緊閉,濕發淩亂,麵孔蒼白,哪裡還是那個春江水暖扁舟輕蕩的少年?隻覺胸口一緊一窒,再忍不住,轉身乾嘔起來。
當白玉堂睜開眼睛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景象。
看著四位哥哥圍在身邊一個個臉憋得通紅,那展小貓卻嘔得連嘴唇都已發白,白玉堂眼中的戾氣,漸漸淡了下去。
扯開嘴角勉強一笑:“早知今日,五爺成天去擺弄什麼勞什子機關消息,還不如跟四哥學遊水算了……”
展昭聞言抬頭,同樣蒼白的麵孔兩兩相覷,目光交錯間,笑容終於又在唇邊漾開。
依舊是一葉小舟兒蕩出,為了結盜寶事宜,二人辭了四義離島。
看到展昭閉目強忍的模樣,白玉堂取笑道:“貓兒真不濟事!”
正自忍得難受,展昭隻瞪他一眼,並不答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