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乃(全) “日出煙銷不見……(2 / 2)

欸乃 +風定初+ 6470 字 10個月前

白玉堂笑道:“五爺雖不會遊水,卻總比你強些,打小兒在江邊長大的,難道撐船還不會麼?”

展昭擺了擺手,忽地伏身乾嘔起來。

白玉堂失笑搖頭,小舟劃破錦水雲浪,魚跳時水聲勻碎,鳥啼處春草蔓生,微風起處,兩岸桃花紛落如雨,如斯美景,那貓兒卻隻顧閉緊了雙眼,蒼白了麵龐,真真辜負了。

到得桃花再度綻放灼灼時,展昭和白玉堂卻是在另一葉輕舟之上。

隻聽白玉堂笑道:“貓兒,你看這兩岸桃花,比起陷空島如何?”

展昭昂頭望著滿天星辰,一臉無奈。實不知這白耗子發什麼瘋,大半夜硬扯了自己來看桃花。

當日攜他同歸開封,哪料到竟成了同僚,也不知多少次並肩進退,默契日增。無奈那人彆扭性子卻絲毫未改,獨龍橋之事雖久,那人卻覺自己在展昭麵前落了麵子,每一思及,便是一番無理糾纏,隻纏得展昭頭大如鬥,偏又無計可施。

還有自己怕水的毛病,從未向人提及,現在這白耗子卻逢人輒道,唯恐彆人不知,仿佛隻有如此,才可把自己丟臉之事掩了過去。

不過被這白耗子纏著,數次往返陷空島,賦閒時便在江中泛舟,飲酒談天。如此一來,怕水的毛病似乎好了些,雖仍不敢下水,坐船時卻不會再去嘔吐了。

今晚便是白玉堂躍窗而入,眉開眼笑地說發現了一個好去處,不由分說拉了自己就走。

這白耗子發瘋也不是這一遭了,展昭微歎一聲,也隻得由他了。

白玉堂點亮風燈,立於船頭笑道:“怎樣?”

展昭隻見兩岸花開爛漫,紅錦映水,更兼風送柔香,端得春色正濃,不由點頭,讚道:“果然美不勝收!”

白玉堂得意笑道:“也隻有跟著五爺,也能看到這等美景。若象你那般木頭貓兒,整天隻知辦案巡街,便是再好的春光,也都成辜負了!”

展昭反唇譏道:“展某一介武夫,原比不得白兄雅人!”

白玉堂大笑,忽聽“忽喇喇”一聲,水麵裂開,船尾處冒出兩個人來。

白玉堂正自心驚,已聽展昭沉聲喝道:“什麼人?”

隻見那兩人皆穿著黑色水靠,鳧水而行,迅捷無比。其中一人“桀桀”笑道:“好讓你二人死得明白!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便是你苦苦追緝的黃河三雄!”

展昭心中一凜,知這黃河三雄是親兄弟三人,名號雖叫得好聽,乾得卻是殺人越貨的勾當。仗著一身好水性,專一在黃河上打劫過往商船。貨商恨透了他們,背地裡都叫他們“黃河三鬼”。三個月前兩人奉命前往緝盜,奈何不識水性,僅擒得老大一人,眼睜睜看著二鬼三鬼跳入滾滾波濤,蹤影全無。

把老大押往開封後,因罪證確鑿,目前業已伏誅。展白二人也曾多方尋訪二鬼三鬼下落,這二人卻如人間蒸發也似,尋不得半點蹤跡,卻不料今晚竟在這裡遭遇。

隻聽二鬼道:“咱兄弟自知陸上功夫不如你們,這才忍到今天。誰知你二人不知死活,竟自己撞上門來。這才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

三鬼道:“二哥,休和他們廢話,且讓老子做了他們,為大哥報仇!”

卻聽白玉堂冷惻惻的聲音傳來:“兩個小子當真活得不耐煩了,竟敢在爺爺麵前稱老子!”

二鬼怒極反笑:“姓白的休要張狂!你和姓展的名頭雖響,但江湖上誰不知你二人不識水性?如今是在水裡,老子卻不怕你!這便把禦貓變為死貓,錦毛鼠變成死老鼠!”

白玉堂勃然大怒,哪還忍耐得住?手中長篙一提,直向水中刺去。

展昭不防白玉堂仍這般急躁,攔之已晚,卻見那三鬼在水中握住了長篙,用力一扯,白玉堂撤手不及,又兼小船兒飄飄蕩蕩,立足不穩,“撲通”一聲,登時跌下水去。

展昭大驚失色,急喚:“玉堂!玉堂!”四下張望,隻見水麵上一波一波漣漪尤自蕩開,哪還有三人蹤影!

展昭隻急得五內如焚,足尖在小船上疾點,人已如燕子般飛了出去。目力到處,隻有黑黝黝的水麵上偶爾翻起幾片白色水花,再不見其他動靜。

在水麵逡巡一周,一無所獲,眼見得一口真氣將泄,展昭無奈,隻得躍回小船。

小船兒失了控製,正自滴溜溜在水麵打轉。展昭急怒攻心,雙目如要噴出火來,抄起巨闕,把牙一咬,再不顧這水中原是自己死穴,便要躍下水去。

忽聽白玉堂一聲清喝:“貓兒彆下!”水麵“忽啦”裂開,白玉堂一手提著一人,正自鳧著水,滿麵笑容地望著自己。

展昭這一喜非同小可,聲音兀自打顫:“白玉堂!你怎麼……你怎麼……”

白玉堂雙臂一振,把那濕淋淋的兩人扔上岸去,跟著一躍上船,笑道:“貓兒可是問我何時學會潛水?”頓了一頓,忽道:“對了,貓兒,你剛才叫我什麼?”

方才展昭一時情急,脫口叫出他的名字,聞言不覺臉熱,見他此時眼中滿是狡黠的笑意,更覺窘迫,急忙把話岔開去:“你何時會的?我怎不知?”

白玉堂看他一眼,見展昭微微側頭,麵龐正隱在陰影裡,看不清臉上表情。知他原是內斂性子,問下去也是白問。剛才在水下模糊聽得他急喚自己名字,那一刻的心頭巨震,差一點把剛擒住的黃河二鬼給丟出去。

定了定亂跳的心神,白玉堂方道:“卻也學會了不少時日了。你知道五爺我的性子,同樣的虧斷不肯吃第二次,因此才央了四哥,跟他學了些水中勾當。眼下雖比得四哥翻江倒海的本事,對付這些個宵小之徒,卻是綽綽有餘了!”

見展昭沉吟不語,白玉堂又道:“貓兒不必擔心,那兩人已被我點上大穴,一時半會斷醒不了。原來這潛水一途,卻也有些用處!貓兒,幾時我來教你?”

卻見展昭瞬間白了麵龐,雙手連搖道:“這個有你會即可,展某不敢領教!”

白玉堂道:“我會你仍不會,將來如何自保?”

展昭道:“你會即是我會,你在我自安心。”

白玉堂見展昭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樣,誰見過一向端嚴方正的貓兒此時竟如孩童般耍賴,不覺又好氣又好笑,躇躊道:“這卻如何是好!你不會這本事,再發生這樣的情況怎麼辦?難道要五爺時刻都在你身邊?到時煩也把你煩死!”

良久,展昭方輕聲道:“若得玉堂時刻相伴,展某求之不得。”

聲音雖輕,聽在白玉堂耳中卻如聆仙音,但覺心頭猶如鹿撞:“貓兒,你說什麼?”

淡淡燈光下,隻見展昭笑意微微,一雙明眸清湛如天上朗星,正靜靜看著自己。

白玉堂隻覺巨大的喜悅如方才的江水一樣把自己再度滅頂,止不住想跳起來大喊大叫,卻隻是怔怔的開不得口。怔了一會,忽然哈哈一笑,身子向後一仰,“撲通”一聲,再度落入水中。

展昭措手不及,驚得目瞪口呆,雖知白玉堂已是戲水能手,但這二月江水尚是冰涼,下去豈是好玩的?止不住揚聲喚道:“玉堂!玉堂!”

卻見白玉堂從水中一躍而出,旋起一片潔白水花,不由分說攬住他的腰,順勢一帶,淩空掠出,輕輕落在岸上。

一天星光,映照的岸上細草如濃藍潑墨,桃花幾枝橫斜臨水,暗香浮動氤氳不去。兩人雙手交握,隻覺如在夢境一般,相視一笑,握住的手兒不覺又緊了些。

桃花幾度開落,爛漫紅霞又漸漸滿了陌上江頭。

欸乃一聲,一葉扁舟兒從碧波綠水間悠悠蕩出。

舟中一藍一白兩條身影,並肩而立。

白衣人輕問:“貓兒,你可後悔?”

藍衣人搖頭:“玉堂,包大人已去,我心願已了,從此再無牽掛。”

彼時,開封府尹包拯病逝,侍衛展昭白玉堂掛冠歸隱,朝野上下皆不知所蹤。

舟中這二人,正是掛冠歸去的展昭和白玉堂。

白玉堂道:“貓兒,你說咱們去哪裡?”

展昭輕輕一笑,道:“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

看著展昭含笑的眉眼,白玉堂隻覺心醉之極,再忍不住,清嘯一聲,放聲歌道:“一棹春風一葉舟,一綸繭縷一輕鉤。花滿渚,酒滿甌,萬頃波中得自由……”

一曲清歌,染得山更為青,水更為碧。

春色如許,潑濺得滿眼都是些深深淺淺綠,濃濃淡淡紅,兩岸桃花,如雲如霧,人聲漸寂,扁舟兒漸漸去得遠了。

天地悠悠,隻餘一聲欸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