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很冷，河底很深，溫落掉進幽深的水裡，湍急的水流嗆進肺裡窒息的時候，眼底隻剩黑暗，恍惚間有個老人對他說話，他應了一句，轉眼就來到了這裡。

溫落不能很好地判斷當下的情況，隻能把自己抱得更緊，他今年三歲了，可以控製自己的情緒了。

拍賣行一片嘩然，安保人員迅速包圍了水箱，拍賣師的小木槌高高舉起無法落下，一個眼神遞過去，侍者連忙跑到水箱旁邊，掀開箱蓋，用網兜去撈人魚。

但是人魚在沉底，不願意被捕撈。

溫落抬起黑眼睛，靜靜地看著他。

侍者也看著他，生長於冰冷深海中的人魚通常敵視人類，他的皮膚是失溫的冷白色，耳鰭是尖的，很軟，抵在玻璃上，蜷成花葉般的一小團。

人魚腰腹部的絨紗魚鰭很柔軟，護甲似的軟鱗片蓋住性彆器官，遮掩住下麵的肉粉色泄殖腔，從這些細節來看，他是發育正常的雄性人魚。

“這是一條珍貴的人魚幼崽！”

“所以人魚真的能治愈精神力？”

那眼神太防備了，是野獸看見陌生事物的警惕，侍者隻能問：“你能聽懂我說話嗎？”

溫落聽得懂他在說什麼，但是張開嘴巴卻發現不會發音了，人類的語言似乎被另一套語言係統所取代。

他隻能輕聲說：“tama……”

彆過來。

安保人員圍攏過來，說：“他聽不懂人類的話，現在怎麼辦？先撈起來？”

侍者怕現場情況失控導致皇帝動怒，忙說：“不能撈，不知道人魚離開水會不會死，他死了就麻煩了，這可是唯一一條現存的人魚！”

前排的人蜂擁到水箱邊，安保攔不住，隻能用槍來擋住人群，但根本無用，連小孩子也想看人魚到底長什麼樣。

傳說中，蠱惑人心的人魚擁有攝人心魂的美，哪怕是雄性人魚，隻需要一個淡淡的眼神就能迷惑水手的心。

這條人魚看起來還很小，卻像顆新鮮剝開的荔枝肉，五官鮮明精致，有種很難在其他孩子臉上看見的穠麗驚豔感撲麵而來，冷淡係的長相清爽白淨，頭發像是細軟的金緞子，在水裡漂浮，流淌著微光。

但他被嚇壞了，潔白尖利的小牙一齜，隨後濃密的長睫毛低垂著，躲在紅珊瑚後的岩層洞裡，雪尾巴卷住珊瑚枝叉，大眼睛悄悄打量著外麵。

所有人各持己見：“為什麼化石蛋裡會出現真人魚？”

“如果貿然下水捉人魚，人魚肯定會用利爪割破他的喉管，把他的身體撕扯成利於進食的碎肉。”

“總不能用繩子和鎖銬鎖住他，幼崽和成年體的殺傷力截然不同，我不忍心那樣對待深海的精靈。”

27號突然問：“現在是怎麼回事？”

拍賣師說：“抱歉，拍賣品已經被損壞，所以這筆拍賣要作廢了。”

“你能確定他是人魚？不是惡作劇？”

“他確實有魚尾，皮膚和鱗片過渡自然，腮都長在肋骨兩側，從生物學上界定，他是個人魚沒錯。”

27號說：“剛才我出價成功，你們帝國拍賣行的規矩就是一錘定音，這條人魚是我的。”

拍賣師左右為難，“這恐怕不行，拍品的性質已經變了，也許您可以將這筆款項挪到之後的拍賣品中去？”

“我不喜歡其他的拍品，我就是為了化石而來。”

“給我吧，這條死而複生的人魚我帶回去做研究，9號出9000萬！”

“96號出一個億！”

現場驟然沸騰起來，一度失控，拍賣師示意掐掉監控錄像，準備強行將人魚帶回行內，停止拍賣。

她和旁邊的助手說：“給生物科技公司打電話，讓他們接走這條人魚，就說是我們義務捐獻給他們做科學實驗的。”

一條人魚無法治愈所有人類的精神力結症，提取他的特殊腦電波可能是最好的辦法。

奧圖文看著眼前這一切，戲謔的表情變淡了，握著黃金權杖的手驟然收緊，大拇指不停在紅寶石鷹紋上摩挲，摩擦得更明亮。

“亞瑟。”

亞瑟一直在看著樓下，眉宇緊皺，聞言連忙爬起來，二樓不高，他來不及啟動外骨骼連接機甲，直接跳了下去，以至於踉蹌了一下，才來到侍者麵前。

“停下。”

拍賣師最不願意看見的情況發生了，她沒法兒向皇帝要錢，哪怕是給生物公司也會獲得一筆收入。

但她是拍賣行的股東之一，轉念一想，如果皇帝要帶走這條人魚，那不如就當作千年紀的獻禮，為拍賣行的發展創造個有利條件。

拍賣師從容不迫，微笑道：“你誤會了，我是想代表帝國拍賣行全體股東，將人魚獻給奧古斯塔帝國最偉大的領袖皇帝，奧圖文·奧古斯塔陛下。”

亞瑟點頭示意，“謝謝你們的好意，我代表皇帝收下了。”

所有人都隻能看著，不敢說出一句反對。

奧古斯塔家族統治了銀河帝國一千年，以全員S級聞名的奧古斯塔皇室患有遺傳的精神力瘋症，無法控製自己的行為，他們暴躁易怒，隨時會精神力暴走，多器官衰竭，爆體而亡。

十年前，奧圖文皇帝登基，他心狠手辣，鐵血無情，先後殺死先帝與攝政王，幽禁五皇弟，至今與親叔叔不合，整個帝國就是他的一言堂，眾議院形同虛設，隻有帝師梅勒思大學士能左右其一二。

奧古斯塔們出眾的政治才能掩蓋了瘋子般的行徑，否則帝國早就被舊聯邦製度的殘餘擁護者攻破邊境線的銀河要塞了。

亞瑟揮手吩咐：“來人，把水箱連體放進躍遷艦，準備啟航回太陽宮。”

“我說過我要帶這條人魚回宮了嗎？”

奧圖文從二樓走下來，現場所有人立即低頭問禮，皇帝麵露無奈地說：“亞瑟，我的意思是讓你阻止他們彆買賣珍稀物種，而不是把買賣的人變成我。建國初期可以，但近些年，這條律法已經被我廢掉了。”

亞瑟走近皇帝，婉轉地說：“我聽見他們要把他送回去生物公司，您知道那些試驗有多痛苦，進去的生物沒有能活著出來的。而且人魚有治愈精神力的能力，您會需要他的。”

“我不需要治愈精神力，把這條人魚放歸大海。”

奧圖文隔著十米的距離，盯著人魚：“人類精神力失控和一條魚有什麼關係？他不是救星，他隻是一條自由的魚。”

人魚似乎有所感應，抬頭看著他，再次呲牙。

皇帝一瞬間有些怔然。

見他沒害怕，溫落眨了眨眼，慢吞吞又躲了回去。

亞瑟繼續勸說：“萬一他又被捕撈了呢？這更不安全了。而且您看，他的眼睛很像先帝，濃黑得化不開，可是先帝的五個孩子包括您，都是紅眼睛。”

奧圖文垂下眼眸，在星際戰場上紅眸嗜殺、以暴虐著稱的皇帝，罕見地露出了一絲隱晦的情緒。

“那是我母後的眼睛，可我們卻遺傳了他的瘋症，不知道哪一天，我也會變成父親那樣瘋狂，為了不傷害母後，親手殺了自己。”

“如果我們都不是奧古斯塔就好了。”

亞瑟看著他，說這話的時候，亞瑟仿佛又看見了幼年哭哭啼啼的小皇帝。

先皇最後一次失控時，王後被他和大皇子鎖在深宮裡，先皇請求小亞瑟陪伴二皇子奧圖文，而八歲的小奧圖文拽著父親的衣袍求他不要拋下自己，可他最終得到的隻有一手的血。

父親多器官衰竭，落在他頭頂的手卻蒼老寬厚：“每個結局終究會老，這並不重要，替我守好帝國和你母親，我愛她，我不奢求她原諒我，隻要她能活下去。”

得知先帝死亡的消息後，皇後被放了出來，她很從容，吃飯洗澡又打扮的漂亮，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她卻用一天的時間約見了無數人，並在落日之後割腕自殺，離開了他們的五個孩子。

亞瑟不願回想那一晚的兵荒馬亂，永不落日的太陽宮所有人顛沛流離，直到小奧圖文戴上王冠，由梅勒思先生親手扶上皇位。

隻有一瞬，奧圖文又恢複了冷峻的麵容。

“亞瑟，把他帶回太陽宮，找一個合適的撫養者。”

皇帝順著前門的紅毯離開，所有人跪了一地，他本來就對這場拍賣會沒興趣，鴿紅的雙眸倦怠合上。

“還有，帶他離我遠一些，我隨時會失去理智，殺死他毫不費力。對他而言，我比生物公司還要危險可怕。”

“我不想傷害一個無辜的生命，彆讓我更厭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