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圖文看著他們親近的樣子，握叉子的手不自覺抓緊了。

看得出來，溫落在麵對梅勒思時是完全放鬆的，小小的人魚尾巴尖兒舒展成柔順的軟紗質感，在補充了水分之後，原本暴露在空氣裡乾澀的鱗片重新煥發生機，鮮亮的銀白色蘊藏著濃鬱的色彩，仿若最奢靡的珠寶光澤。

席間幾乎所有人都在看這條尾巴，讚歎人魚這種生物的神奇，有人拿起隨身光腦拍照，臉上的笑容簡直要溢出來了，不止一個人是這樣，這群平日裡嚴肅議政的高官勳爵全都是這幅不值錢的樣子。

莫名的煩躁圍繞在皇帝心頭，耳掛的抑製器亮起微弱的紅光——他的精神力數值上漲了2。

滿桌大臣注意到了皇帝的異樣，頓時氣氛變得安靜下來，悄然收起了光腦，正襟危坐。

沒人知道皇帝為什麼精神力突然不穩定了，皇帝在看著自己的叉子發呆，他身旁的小人魚和帝師一派和睦，皇帝卻似乎在生悶氣。

奧圖文垂眸看著桌子上琳琅滿目的佳珍。

叉子上是他剛給小人魚切好的肉丁，鮮嫩的5A級火腿紅白相間，油汪汪的色澤，用快刀切成小塊，一個個方正的軟塌塌肉丁包裹在三文魚肉上麵，搭配剛好，味蕾會鮮上加鮮。

“落落。”奧圖文低聲說，“落落？”

溫落回過頭，臉上的笑意還未消散，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隻看著皇帝一個人。

雖然幼崽是笑著的，但那裡麵卻盛滿了一種陌生的氣息。

皇帝敏感地察覺到小人魚在害怕，他見過太多的人，人們很難有什麼情緒能被他遺漏，底下的人有沒有做背叛帝國的事，他一眼就看得出，隻在於他是否要計較。

可是他隻曾在流放星係的小孩子眼睛裡看見過這種眼神，他們的父母都是死刑犯，私生下他們，他們可憐到吃了上頓沒下頓，他巡視流放星係時，孩子們就用這種眼神看著他，小手會去揪他的衣袍，一句話都不說，那麼膽怯，又那麼的柔軟。

後來皇帝把他們赦免了，但是那種對短暫幸福的憧憬，和知道幸福會消失的篤定，讓孩子們保留了自己最底層的情緒，他們不會期冀幸福永遠都在，隻有一瞬吃飽飯、穿得暖就知足了。

小溫落眼裡就是這種神色。

奧圖文心臟有一瞬間的刺痛，他說不出此刻的心疼是從哪來的，也許是因為小溫落從未擁有過父母的愛，小小年紀離開大海，在蛋裡沉睡那麼多年，一睜眼就來到了陌生的環境。

他突然不敢想，如果他沒有遇到溫落，那溫落會怎麼樣。

幼崽好像有很多心事，深深埋在心底，這麼小的崽兒心裡就會藏事了，他的堅強和膽怯那麼矛盾，卻又那麼真實，鮮明地令人心驚。

他的過往，似乎沒那麼簡單。

可惜他不會說人類的語言，奧圖文也不會說人魚語，他們暫時還無法溝通。

皇帝壓抑著內心失落的情緒，嗓音澀澀的，說著不熟悉的關心的話：“落落，要吃一點肉丁嗎？”

溫落的小鼻尖很翹，沾了一點點奶色的營養液，毛茸茸的黑眼睛看過來，睫毛眨了又眨，鼻尖嗅了嗅那勺肉丁，眼珠一點點亮起來。

看來是喜歡了。

奧圖文不動聲色地把餐椅往人魚幼崽的方向挪了挪，把肉丁遞到溫落嘴邊，想說些哄幼崽的話，奈何他在這方麵笨嘴拙舌，連梅勒思的一根手指頭都趕不上，隻能閉嘴。

他開始期盼小人魚會吃掉肉丁。

好在勺子裡的肉丁鮮紅飽滿，看起來就很好吃，溫落很溫順地張嘴吃掉了。

他嚼得很慢，抬眸看看奧圖文，嫩生生的小臉蛋上一對潤濕的眼睛，滿眼的懵懂和天真，含糊不清地說：“……Aata gua。”（好吃。）

配合這個表情，“呱”應該是好吃的意思吧？

奧圖文視線一低，看見小溫落嘴邊沾了一小塊魚肉，伸出手幫他摘了下來，忍不住也揉了揉他的頭發。

好乖，好可愛，好想讓他真正快樂起來。

能不能有那麼一天，他們都把心裡的秘密分享給對方，真的成為朋友？

皇帝其實也希望有朋友的。

和剛見麵時截然不同，凶狠齜牙的小溫落對皇帝產生了一點點信任，嘴裡的鮮香爆炸，心情就這樣好起來，用頭頂了頂他的手心。

但他小小的身子這下就坐不穩了，軟軟的往前一傾，兩條手臂下意識伸出來，朝著皇帝倒過去。

溫落緊緊閉眼，“wu……”

奧圖文眼疾手快地抱住小人魚，帶蹼的小手馬上緊緊摟住他的脖子，小溫落半個身子都懸空了，可見幼崽頂他手的時候多麼用力。

幼崽鬆了口氣，“qiu……”

小小的雙手軟軟涼涼的，小身子簡直像塊沒骨頭的年糕，奧圖文動也不敢動，生怕弄傷了小溫落。

誰知道人魚是這麼脆弱的生物？教科書上都是騙人的。

人們從小接受的教育就是“不要與人魚近距離接觸”，整個帝國的教材上都記錄了人魚的戰鬥天賦，精確描寫了他們的身體結構、遊水天賦、骨骼肌肉分布，冷冰冰的數據隻能在腦海裡構造一條理論上的人魚，卻沒有寫人魚原來是這麼通人性的精靈，他們也有情感。

畢竟現在活著的人中沒人真的見過人魚。

奧圖文摟著軟乎乎的人魚崽，轉頭對梅勒思說：“老師，我想學習人魚語，你可以教我嗎？”

梅勒思看著他，“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