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根本不願意和他的目光相接,將頭扭到了一邊,漠然的聲音帶著點若有似無的笑意,輕拂過他的耳側: “沒有,我還好。”
但可能還是因為酒精辛辣的緣故,她原本清澈的嗓音此時聽起來有點暗啞。
他身體裡的酒精仿佛一時間麻痹了他的神經,他明知道她一向不喜歡二手煙的味道,可下一秒他竟帶著滿臉的玩味,將煙圈直直吹到了她臉上,笑意中滿是挑釁。
她微微閉上了雙眼,卻並沒有躲開他,哪怕一步。她就那麼倔強又淡漠地直立在他跟前。待煙霧散去之後,她才緩慢睜眼。
“我想是你醉了。”她頹然道。
他自嘲地搖搖頭: “一點點啤酒算什麼,對我來說就跟白開水沒什麼區彆。”
她發出一聲冷哼,在這樣一個喧擾鼓噪的環境裡,卻還是顯得那般清晰。
她不再理會他,往前一步正準備拉開包廂的門,他卻死死扯住了她的胳膊將她大力地拉回眼前。
“乾嘛?”
“我想跟你聊聊。”
“還是算了...”
他並不言語,幾秒後他將煙果斷摁滅在身旁的垃圾桶裡,接著不由分說帶著她推開了隔壁空包廂的門,轉身將門大力地關上後,將她直逼到了牆角,雙手撐在了牆上,凝望著她。
他剛剛一套行雲流水的動作讓她根本來不及抵抗。漆黑而空蕩的包廂裡,一扇門幾乎隔絕了外麵所有觥籌交錯的喧囂,黑暗的世界裡僅剩彼此的雙眸還在隱約發著光。對視之間的四目既像攝人心魄的無底洞,又像黑夜裡波瀾不興的深海,足以讓人深陷,難以自拔,不知今夕何夕。
人在半酣之時,其實最為清醒,此時愛恨對錯、恩怨情仇都不再成為牽絆,隻求此刻無怨無悔。
這幾年來他其實妄想過無數次這樣的夜晚,將她抵在牆邊,將她身上的那一抹熟悉又撩人的白茶香氣圈在自己的世界裡,放肆地交換著彼此的愛意。
眼前這樣的場景,像極了那些曾數次徘徊在他夢裡的癡迷瞬間。隻是他沒想過,是用如今這樣略帶魯莽蠻橫的方式。
安靜了幾秒,她方才漸漸回神,剛剛泛著紅暈的臉此時有些煞白: “程啟鋒,你到底要乾嘛?”
他皺起眉眼,深邃的眉峰驟顯淩厲: “張玥檸,你是不是怕了?”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她的聲音頓感無力,偏過頭去,拚命避開他的目光: “你喝多了,你需要清醒。”
他湊至近前,竟伸手將她的下巴抬起: “我怎麼喝多了?我需要清醒嗎?幾杯啤酒而已,你也太小瞧我了!”
她並沒有被他這樣對待過,越來越急促的呼吸讓她驚慌失措: “你瘋了是嗎?”
“對,我是瘋了,我再不瘋都對不起我的外號了!”他緩而長地呼了口氣,語氣依然強硬: “人有時候活得太沉穩了也不行,你以前不是說就喜歡看我忘乎所以的樣子嗎?”
這是他們認識多年來距離最近的一次。他第一次近距離地看著自己深愛的這張臉,他的心臟在鼓動,唇角在顫抖,瞳孔在張大,渾身的每一個細胞都在不斷翻湧著盛大的火苗。
她翕動著唇,為了嘗試避開他托著自己下巴的手,乾脆往身後的牆壁上慵懶地靠去: “所以呢,你到底要怎樣?”
他的手卻並沒有放下之意: “我不想偽裝也不想再掩飾什麼,我今天就把我所有想說的話告訴你,都告訴你...”
她瞄了一眼他,回得乾脆: “彆了,我沒必要聽一個酒醉的人在這裡胡言亂語!”
“我沒有,我腦子清楚得很,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堅定反駁,牙關輕咬: “我想,再給自己,也給我們,一個機會...”
她的目光與他對視了五秒後垂下眼眸,嘴角輕劃過一絲不明深意的笑容,語氣清冷: “可惜,天意弄人。”
她輕描淡寫說著這四個字,搖了搖頭後,才最後抬眼重新對上他的目光,他握著她下巴的那隻手又緊了幾分,咬了咬唇道: “什麼意思?”
她打量著他的眼睛,壓低了聲線: “我已經決定要和韓駿在一起了。”
幽暗的空間內,一切感官都在被放大,就在她話音落下的瞬間,後腦一陣嗡鳴,被酒精鈍化的思維突然清明了幾分。
“你在說什麼?張玥檸?”他下意識鬆開了圈住她的手,驚詫得幾乎要跳起來: “你是喝多了嗎?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他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聽,但縈繞在鼻尖的來自他們彼此的氣息和響徹在空蕩包廂裡彼此的心跳聲,又時刻提醒著他一切都是那麼真實。
“當然,我沒喝多,我很清醒,”她麵露無辜: “怎麼?你之前不是早就默認為他是我男朋友了嗎?現在乾嘛這麼驚訝?”
“不是,不是!一個慢熱的人是根本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和彆人在一起的...”他搖著頭,幾近絕望地看向她: “我...我不相信,張玥檸,你在騙我是不是?”
她靠在牆上,眼神不明地盯著上方,唇角微勾,情緒依舊平靜: “抱歉,我不是個會撒謊的人,相信你了解。”
他再次走近她,抬手抓住她的一側肩膀,感受著她心頭和自己幾乎相同頻率的心跳。繼而緊盯她幾秒,卻在她的模樣中察覺不出一絲醉意,眸子裡透出來的情緒反倒比平時更冷靜了幾分。
“那是為什麼?”他凝了凝目光,眉頭緊蹙: “為什麼要突然接受他?”
“沒什麼理由,他對我很好,很細心,也很照顧我,所有我考慮不到的,他都能替我考慮周全、安排妥當,這就夠了。”
“所以...”他的視線落在她的長睫上: “你愛他嗎?”
她默不作聲,低眉垂眼,隱約的光線在她的眉眼處被剪成細碎的光點,隨著睫毛的顫動而不斷泛起漣漪。
見她沉默,他努力將眼眶裡的淚水憋回去,扶在她肩頭的手不禁捏了捏,急切追問: “還有,你確定他就是你這輩子要找的那個靈魂伴侶嗎?”
“其實...我愛不愛他,不重要,他是不是我真正想要遇到的那個人,也不重要,這個人是誰甚至都不重要,”她的聲線裡帶著疲憊,回答得淡然而悠長: “重要的是,我要開始接受其他的人了。”
他顯然被她的回答怔住,驀地一驚: “可你以前說過的話你都忘了嗎?”
“我以前說過那麼多話,我哪裡還記得是哪一句?”
她故意偏頭,暗啞的聲音拉長尾調,帶著酒後獨有的顆粒感,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將他之前對她說的話重複給他聽,倔強的聲線就那樣溫沉地撩在他的耳畔。
他忽略她的置氣,直截了當地說出口:“你說過,你害怕,你怕到最後不能跟著自己的心走,隻能選擇那個各方麵都合適卻不是你愛的人,你還說過與其那樣你不如選擇一個人走完剩下的人生,這些都是你說的...”
“這些我沒忘,可這是我四年前說過的話了,人總會成長,沒有什麼東西是一成不變的不是嗎?”她搖頭一笑,調侃道:“你自己也說過,一直沉浸在過去的日子裡隻會自取滅亡。後來我也想了很多,我覺得你說的很對,我也發現原來這些年你比我活得要通透。所以,我們都該往前走了...”
他近乎崩潰,聲音開始哽咽:“可我也想了很多,我覺得...我不想再一個人往前走了,我希望...我希望能像以前那樣...”
“不管我們想不想,新的生活總要開始,”她徑直打斷了他,對他舒展著眉眼,眼睛在笑,眼眶卻是紅透的,看得他心裡發苦: “我和韓駿,我們...我們在一起很輕鬆,更重要的,我們能夠彼此坦誠,在對方麵前從不偽裝,從不逃避,不會那麼累,更不會讓彼此難堪。”
他能感受到她胸腔的起伏和微顫的聲線。在她的注視下,他喉嚨發緊,完全語塞,直至他終於在她那樣直白的目光裡全然潰敗,眼眶裡再次蓄滿淚水。
他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地釋放出去,他雙腿僵直,卻用儘全力向她跟前再靠近一步: “你的意思是...我們錯過了,是嗎?”
她唇線微抿,淡然道: “是。”
他的耳朵就像是被什麼重物敲擊了一般,一陣嗡鳴聲再次響起,他努力按住太陽穴讓自己清醒,接著硬生生地勾出一抹笑: “所以,你們現在還沒在一起,這隻是你的決定,對嗎?”
“對,不過這並沒什麼區彆,因為這是我的決定,我也不會...”
“我知道,我了解!”他帶著潸然,同樣截斷了她的話: “你決定的事情,彆說十匹馬了,哪怕24匹都追不回...所以我就沒想過要改變你的決定,你就應該是你,確實不該為任何人改變你自己...”
她無力地搖著頭,輕揉了下眼角: “我們該進去了。”
誰知,剛被她試圖拉開的門被他再次硬生生地關上,甚至還反手將門直接反鎖住,不等她反應,他重新將她壓在了牆上: “我不讓你走,我話還沒說完!”
“你今晚真的醉了,我跟你沒什麼可說的。”將她圈住的空間更加緊密又狹窄,她的聲音裡帶著不容商榷的固執。
他看著她繃直肩頸,看著一向那麼高傲的女人強撐著眼中的狼狽,他的心中泛起一絲疼痛,帶著於心不忍卻又不肯鬆手。他呼吸焦灼,低沉著嗓音道: “我再說一次,我沒醉,我不讓你走...”
“程啟鋒,我請你不要繼續發瘋!我們...”
她原本還想說什麼,下一秒,他卻完全沒了理智,也再沒給她任何機會,話被他堵回了她的喉嚨裡,用嘴。
他也沒想到,自己就這麼粗暴地強吻了她。像是積聚了數年的勇氣,也累積了太多情緒,在此時此刻終於得以爆發。
他大腦昏聵,一片空白,什麼都來不及去想,隻是緊緊摁著她,雙臂扣住她的肩膀,毫不理會她劇烈的推拒和反抗,攻城略地壓住了她的唇。當然,在他巨大無比的力量之下,她本就瘦弱的身軀也根本提不起任何力氣去推開他。
她完全亂了陣腳,齊頭並進的四肢在他身上胡亂地來回捶打和猛踢,可她的反應越是強烈,他就越是把她掐得更緊,不給她任何掙脫的餘地。隨後她的手牢牢抓住他的衣領,她冰涼的指尖,以及手心沁滿的汗珠觸碰到他灼燒的皮膚上,那種觸感讓他愈加燥熱,也愈加不肯放手。
門外來往的人影不斷閃過,而他們和隔壁包廂裡的隊友僅僅一牆之隔,隨時有可能竄出來一個人發現他們。可那又怎樣,那個包廂裡的人又有誰不知道他們之間的感情?他本來就是個衝動又張揚的白羊座,他早該像薛祥一樣,麵對愛情如此不顧一切。此時已被多年的愛意和自私的占有欲緊緊包裹著大腦,他根本不想再那麼沉穩地過活。
帶著無限蔓延的侵略性,他野蠻地嗜咬她的唇,略顯笨拙地撬開彼此的牙關,隻為與她的舌尖狠-狠碰撞。他們的酒味和他的煙味夾雜在一起,甚至還有一抹又一抹溫熱的液體順著彼此的臉頰滑進了口腔中恣意四散開來,那氣息又酸又苦。
他曾在腦海裡無數次刻畫過自己的初吻,沒有特定的場景和氛圍,他隻知道這個吻美好得應該像晨曦中帶露的玫瑰,像浪漫夜空裡滑過的流星,或像天青色裡緩緩暈開的詞章,光影繾綣,幾度流螢。所有盛大的愛意,都應在兩個相愛之人麵若桃花、深情款款的目光裡,將漫天星辰的光芒都黯然淡去。
無論怎樣,它一定是甜蜜又香醇的,絕不像現在這樣,苦楚又乾澀。
他的大力幾乎要將她的呼吸全部封住,將她的氧氣全部奪走,也將她整個人狠狠地吞噬。經過剛剛那一番抗拒,她已失去全部的力氣,雖然雙手還在撕扯他的衣領嘗試將他推開,可手上的力量卻是越來越微弱,最後隻能無奈地癱軟在他的懷中,雙手無力地抓著他兩側的衣襟,任由他的情緒繼續不斷翻滾。
他感受到她的繳械投降,不由地更加放肆了些,他忘情地繼續閉著雙眼,原本扣在她肩膀上的右手扶上了她的頭,將她更緊密地環在自己的擁抱中,而左手則下滑到身側,將她因為慌張而緊緊攥著自己衣角的左手輕輕拉下,用自己修長的指節與她的指縫親密相握。
恐怕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指尖連心」。
今晚他仿佛想把這幾年彼此拉扯過的所有感情全部融在這深厚的吻裡,哪怕它是苦澀的也無妨。
過了很久,久到連他們二人都不確定過了多久,久到他們彼此口袋裡的手機一直在此起彼伏地響起,他們知道一定是隔壁的隊友在找他們,但都默契選擇了忽略。直到最後,他感受到了她的喘息不勻,接著她用手指輕輕戳了戳他的腰間,再次試圖讓他放過自己。
腰間的酥麻,終於讓他忍不住鬆開了懷抱。
隻是他的雙臂剛剛有所鬆懈,就被她猛烈地推了個齟齬。
透過門外縫隙透進來的微弱光芒,他這才看見,她的眼睛裡全是淚水,臉上的淚痕也早就因為他的放肆而變得支離破碎。她投來的目光是說不清的複雜情緒,不知是慌亂,是羞愧,是憤怒,還是失望。
他心痛地欲伸手去幫她撫乾淚水,卻被她狠狠地推開。
“為什麼這麼做?”她的眼淚還在不斷下落,聲音裡滿是委屈。
他的心底倏地一跳,將雙手插進頭發裡來回撥弄著,眼裡是痛苦,聲音卻滿不在乎: “我告訴過你,我今天瘋了。”
“到底為什麼?!”她的呼吸顫動著,像溺入深海中的魚。
他嗤笑一聲,彎出一絲輕蔑的笑: “我忘乎所以的時候,還需要理由嗎?”
她的情緒儼然快要失控,淚眼模糊,怨憤地對他搖著頭: “你知道自己現在有多不可理喻嗎?”
“隨便你怎麼說,我無所謂了,”他胸口微微抽搐,沉吟片刻,卻輕輕笑出了聲,鄭重地看著她: “如果你一定要和彆人在一起,我沒問題,但我必須要自私地占據你其中一個第一次,我就是要讓你這輩子都不會忘了我!”
她的目光在空氣裡微窒,不斷深深地呼吸來緩和自己的情緒。沉默幾秒後,她再次轉頭看他的眼眸裡充滿決絕,一字一頓對他道: “程啟鋒,彆逼我恨你。”
“恨?你難道不知道恨的前提是愛嗎?”他又一次露出了輕狂的笑意: “張玥檸,難不成你想承認你愛的人其實是我?”
空氣靜默數秒,她輕歎了口氣,無力地笑了笑,然後將自己收拾妥當,不再與他爭辯: “我們,就這麼放過彼此吧。”
這一次,她摔門而去,他再也沒能伸手阻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