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的吻,激烈而悲痛。
張玥檸離開後的十分鐘內,程啟鋒的身上仍然殘存著她身上獨有的香氣,那是來自BVLGARI的白茶香水,氣息柔和又溫暖,就像進入到一個與世無爭的世外桃源。這與她的氣質完全貼合,多年以來她也從未換過。
意亂情迷間,沉屙又磨人,以致於程啟鋒閉上眼睛,腦海裡全是張玥檸剛剛背靠著冰冷的牆壁麵對他時無助又柔弱的眼神。他依舊沉浸在十幾分鐘前的那一場夢中,沉醉於她悲傷難抑卻又溫柔繾綣的眸色裡,貪戀著短暫而又難得的溫存,揮之不去,也久久不可自拔。
其實剛剛他原本隻想留給她一個淺嘗輒止而又不露痕跡的吻,可就在與她雙唇接觸的一瞬,那種想要將她占為己有的衝動,便讓生性剛強如鐵的他不受控地失去了全部的理智,倏忽間變得強勢又自私。
今晚的他終於敢直麵自己數年來的情感,好不容易褪去青澀的棱角,跨越此前自己給自己設置的重重阻礙,熬過溫熱又漫長的六年暗戀的心酸,結果態度有了,時間卻錯了。命運再次和他們開了一場玩笑,讓他彆無選擇,隻能狼狽地麵對差點就可以擁有卻馬上就要失去的殘忍事實。
他們大概也隻能走到這裡了。不過也無妨,因為今晚的這個吻,他也會被她一輩子記得吧。他自嘲地想。
等程啟鋒收拾好情緒回去的時候,音樂是被摁了暫停的狀態,包廂內一片寂靜,隻有大夥兒窸窸窣窣的話語聲。他推開門的一瞬,大家的談話戛然而止,複雜的神色全都集聚在他身上,或探詢,或安慰,或問責,或無奈,但最終所有的話語都欲出又止。女生隻留下吳娜和楊雨,而高園和張玥檸不知何時已經離開。
他們同時消失了那麼久,之後張玥檸又突然離席,再看程啟鋒此時臉色消沉又黯淡的模樣,想必大家心裡也早已有了答案。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暫時不再追問,隻是吆喝著他趕緊坐回去繼續唱歌。
入座以後又喝了多少酒程啟鋒不記得了,他隻記得酒精的濃鬱氣息混上這不透氣的密閉空間,使得自己的大腦意誌逐漸走向混亂和遲緩,壓抑的內心使得他根本聽不進大家在耳邊碎碎念的阻攔和規勸,昏暗的光影裡,他繼續一杯接一杯地往下灌著自己。
終於,毫無節製的嗜酒在最後時刻向程啟鋒發出了警報。
他先是突然喝得嗆住了喉嚨,整個呼吸道一下被酒的辛辣刺激得差點窒息,吳赫和薛祥伸手去奪他手裡的酒杯卻根本無濟於事,他沒有鬆手,眼淚卻跟著不聽話地擠滿了眼眶,緊接著淚水便像斷了線的珠子般掉進裝滿酒的杯子裡。他顧不得自己的狼狽,倔強地仰起頭,將整杯酒再次生吞進了喉嚨。
可就在剛剛放下杯子的幾分鐘裡,他的頭越來越痛,心臟也跟著猛烈震顫,腦袋裡強烈的暈眩帶來的是胃裡翻江倒海的泛酸。最終他強忍住一陣酸水的不斷上湧,一頭竄了出去。
強撐著衝到洗手間,程啟鋒開始嘔吐,可今天一天他都沒怎麼吃過東西,吐出的全是泛黃的酸水。吳赫和薛祥進洗手間找他的時候,他正雙眼緊閉,無力地癱坐在地上,洗手間內明晃晃的白熾燈光線剛好映襯出他儼然慘白的一張臉和雙頰上斑駁的淚痕,他緊咬著牙關和嘴唇,雙手死死攥著一側衣角,把它可憐兮兮地扭成了各種形態,仿佛到最後都無法撫平褶皺。
二人見狀忙上前將他生拉硬拽地扶起,薛祥遞過去一瓶水讓他漱口,吳赫抽出一旁的紙巾幫他擦拭著臉上的汗珠和淚水,他們同時把手放在他的後背上循序漸進地安撫著他,從上至下地順著氣。
起身睜眼的瞬間,他才發現自己視線所及全是模糊,渾身血液仿佛倒轉,唇瓣微微開合仿佛想說什麼,卻發覺自己喘息困難,喉嚨裡還伴隨著一陣劇痛,口中發出的哀鳴不明所以,低沉暗啞的聲線已經變得不像個活人,許久不曾回神。
可即便如此,程啟鋒的大腦依然保持著清醒,他知道自己現在麵對的並不是個虛幻的夢境,而是鐵錚錚的現實。他和張玥檸不是錯過,不是分離,對他而言,是如墜冰窖的枯寒,是陷入深海的窒息,是迷失黑夜的絕望,更是重重鑿進骨子裡的撕裂與破碎。
心被撕扯成了碎片,心臟多處鬱結隨著血液四散而開,疼痛感真實地從心底逐漸蔓延至全身的脈絡。他肩膀顫抖,寒氣席卷了他整個的軀殼和大腦,他四肢癱軟,隻能將腦袋窩伏在吳赫的頸窩裡,身體必須依托著身邊兩人雙臂的攙扶才能緩緩地往前挪步。最終才小心翼翼地走出了洗手間。
再次回到包廂,程啟鋒閉著眼睛倚靠在沙發上半晌,思維總算回來了點。他盯著前方目光呆滯,無力感還在肆意糾纏他,胸口泛濫的情緒還在被他一再隱忍克製。至於腦袋是否含糊不清,他也根本沒心思再細細考慮自己的理智會不會在下一秒就如同海嘯來襲般山崩地裂。
“瘋子,還OK嗎?”
待程啟鋒宕機的思緒緩緩複位時,吳娜已經來到了他身邊坐下。他目光閃爍幾分,斂直了身體,清了清喉嚨,儘力壓製著自己不夠勻稱的呼吸,輕輕扯開了嘴角: “娜姐,我OK,什麼事都沒有,你們繼續玩你們的,不用管我...”
大夥兒的目光再一次全部聚焦在他身上,驚愕的表情全都定在了那裡,吳娜小心翼翼攬了攬他的肩膀,神色凝重道: “你有沒有想過...”
吳娜的問句隻說了一半,話頭便頓在了沉悶的空氣裡。
包廂中吊頂的彩燈還在隨著韻律不停旋轉,程啟鋒緩緩抬起眼看向吳娜,彩色的光圈斷斷續續地氤氳在臉上,疲憊和絕望的情緒在他的雙眸中儘顯。然而對這莫名其妙且欲言又止的問句,他卻沒有表現出半分疑惑。
“沒什麼好想的,都過去了。”他轉回目光直視前方,嘴角勾出一抹自嘲的笑,語氣輕巧得像是自己的喃喃自語。
薛祥探過頭小心翼翼問道: “鋒哥,你和檸姐剛才是吵架了嗎?”
淺淡的笑容仍掛嘴邊,他搖搖頭: “我倒真希望我有那個資格能和她大大方方地吵一架。”
沉不住氣的孟霖直接跳腳到程啟鋒麵前,滿臉驚惶,但更多的是不解: “我說瘋子,你特麼彆說這些混賬話了,該醒醒了!老張真的要和彆人在一起了!”
“鋒哥,你不開心,我們都知道,”楊雨湊近過來說: “在我們麵前你就彆繃著了行嗎?有事就說出來,我們肯定都站你這邊!”
齊元康也跟著喟歎道: “瘋子,我就想知道,你和老張在外麵聊了那麼長時間,你就沒想過要挽回她嗎?”
一句話直戳程啟鋒的心口,他滿目悲慟,接著挑眉冷笑一聲: “挽回她,以什麼名義?隊友?還是朋友?我們都沒在一起過,何來挽回?我有那資格嗎?”
語畢,他拿起桌上的一杯酒又一次一飲而儘,隨後將手中的酒杯狠狠地摔在了大理石地麵上,清脆的聲音讓程啟鋒原本渾濁的目光一下變得清明了些,眸色通紅,臉頰充血,顫抖的唇瓣幾乎要崩潰到了極致。
眾人一時怔住,吳娜定了定神,沉默許久還是撿回了剛才的問題,她乾脆問得直白: “瘋子,你到底有沒有想過要和老張在一起?”
“不管想沒想過,這已經不重要了,娜姐,”程啟鋒的雙臂撐在膝蓋上,俯下腦袋拚命搖著頭: “你很了解她,她已經決定的事,誰又能改變?更何況我對於她而言什麼都不是,她又怎麼會因為我的幾句話就改變主意?”
吳娜剛想回應什麼,程啟鋒抬頭,唇角翕動,忽然沒頭沒尾地對著大夥兒說了句: “哎,你們知道,愛一個人埋在心底究竟是什麼感覺嗎?”
包廂裡一時間靜謐到落針可聞,所有人看向程啟鋒的表情裡都帶著心痛和無奈的神色,誰都沒有言語。
也許,那些多年鬱結於心的話,也該給他一個機會好好地說明白。
“我跟你們說啊,這種感覺,就像是你們在商店裡看到一個自己特彆喜歡的玩具,想買,但是錢不夠,你就開始努力存錢...然後等你覺得差不多了,回來一看,漲價了,你就更加努力存錢...然後等你再回來覺得已經差不多了,夠了,回來再一看,你們猜怎麼著,已經被買走了...”
“嗨...你們說,這事兒是不是還挺有意思的?”程啟鋒哽咽地說出後麵這句話,緊接著他開始近乎癲狂地嗤笑,大夥兒還未來得及反應,他已經起身拿起桌上的酒瓶便直直地給自己灌了下去,半搖晃的身體幾乎是在昂起頭的那一瞬差點就倒下,眾人慌亂間忙不迭地搶下他手中的酒瓶,又硬生生地給他按在了沙發上。
“瘋子真喝多了,要不今晚咱先散了吧?”吳娜一邊扶著程啟鋒的胳膊,一邊向大夥兒投去問詢的眼神。大家點頭,正當吳亮琦和吳赫準備上前將他扶起,誰知程啟鋒一個大力便將他倆的雙臂掙脫開來。
他淚眼婆娑,卻依然笑著道: “開什麼玩笑,我根本就沒醉,我也不要回去...”
喝醉酒的人,總愛說他沒醉,可卻一直不停地掉眼淚。
強撐到現在,其實程啟鋒已經到了身體的最大極限,濃烈的酒精再加上精力消耗過度,他的腿不由地開始發軟,感覺眼前人影幢幢,天旋地轉,身體不斷劇烈晃動,隻要站起身便會不受控地朝著一個方向倒去。
但即便如此,他還是在吳赫的攙扶下踉踉蹌蹌從沙發處走向台前,拿起話筒,瘋瘋癲癲嬉笑著道: “各位,我今天...今天想再唱一次那首歌,是我...我聽了不下百遍的歌,也是此刻...最符合我心情的...但是!我宣布,今天的這首唱完,就是我的收山之作,從今以後,我不會再唱,也不會再聽了...”
“對於張玥檸,從今天起,我真的要放手了...我要放下了,再不放下我就是特麼的混蛋!我今天犯了個錯誤...其實...我也不確定它是不是個錯誤,隻是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可能還會這麼做...但是你們...你們可要記得好好地監督著我,從今以後,都不要讓我再犯錯誤了...謝謝你們,謝謝...”
所有人的眼神中都帶著心疼之色,卻都安靜緘默著,相顧無言。事情發展到現在,不會再有人去追根溯源,他們都默契地選擇在今晚陪著程啟鋒到最後。
“大亮哥,麻煩你...”程啟鋒對著坐在點唱機旁邊的吳亮琦說道: “麻煩你,幫我點一首《偏偏喜歡你》,謝謝!”
吳亮琦心酸地看著他,無奈點點頭,他在點歌機麵前不斷滑動數秒後,陳百強的那首《偏偏喜歡你》的前奏響起,打破了屏幕上持續良久的沉寂。
這首歌聽了太多遍了,以致於在今天這樣的氛圍裡再次聽到時,所有的不甘、苦澀、痛苦和委屈都在此刻不斷在大腦裡發酵,砸著他的心緒,也隨著耳畔熟悉的旋律在胸口中愈演愈烈。
「愛你又是負累又是受罪,但我卻還是喜歡你。」
“你們說,我和她的差距那麼大,我根本不配站在她身邊。可即使是這樣,我怎麼還偏偏那麼喜歡她呢?”
原本這些不為人知的情愫,這些程啟鋒隻會在寂靜的夜裡一個人反複咀嚼的東西,竟然在此刻,在與自己朝夕相處的隊友麵前,借著酒精在體內嘚瑟的那股勁兒,頃刻間理智全軍覆沒,說出了那個瞞著所有人多年的秘密。
可為什麼還要唱這首歌,非得鑿開皮膚,撕開血肉,再疼一次?可他就是要唱,要第一次在高朋滿座之下把他從未宣之於口的愛意唱到儘興,唱出他的掙紮與煎熬,也唱出這避嫌的六年光景裡他所有刻意的偽裝和壓製。
他握著話筒,站在台中央,已經神誌不清的他帶著顫抖的聲線和哀怨的哭腔,將整首歌唱到跑調甚至詞句錯亂,可這樣的感覺居然還讓他有了短暫的甘之如飴的歡愉。
在勉強保持了前兩分鐘的理智後,歌曲後麵的一分半鐘,他已哭到泣不成聲。他不斷晃悠著身體,卻突然感到眼前漸漸迷離,世界眩暈而狂亂,隨著腳下一陣無力的癱軟,他整個人摔倒在地,伴隨一陣頭痛欲裂,他的眼前漸漸發黑,直到失去所有光亮。
這是他今晚停留在KTV包廂裡最後的一點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