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Chapter34 不知歸途,不……(1 / 2)

軟癮17度[乒乓] 番茄魚蛋 11482 字 10個月前

後來的日子,時間仿佛開始加速而過。

吳娜徹底搬離公寓的前一天,張玥檸就那樣呆呆地坐在沙發上看著她整理最後瑣碎的物件。吳娜一向是個樂天派,就連以前在場上輸球她都能率真地笑出來,如今也一樣,她一邊笑著一邊還在嘴裡和張玥檸俏皮地碎碎念,神情一如既往地溫暖,看得卻讓人感傷。

知道會有離彆的一天,卻不想日子過得這般快,看著吳娜將房間內十數年的行李全部打包歸置,看著原本被兩個人的物件塞得滿滿當當的房間最後隻剩下了自己孤零零的那一部分,意識到真正離彆的時刻即將來臨的時候,張玥檸的眼神也跟著空了。

自從進入國家一隊開始,吳娜就一直與自己同住一個屋簷下。除了程啟鋒和梁鬆,吳娜就是張玥檸在國家隊最親近的人。

這些年,因為兩人的巔峰期錯開又重疊,她們相繼開創各自的時代又共同撐起女乒數年的輝煌,在外界的眼中,她們是最默契的雙打搭檔,卻也是最強勁的單打對手。

幾年來關於她倆明爭暗鬥的不和傳聞始終不斷,但其實隻有她們自己知道,她們相互了解,相互陪伴,相互競爭,卻也最終相互成就,這份相伴而行多年的情誼早已超越了榮辱與勝負。

張玥檸一直沒有流淚,隻是雙眼無神,呆滯地看著前方。直到吳娜差不多收拾妥當,和她說話的時候見她半天沒有反應,這才望了望她,走到她身邊,揉了揉她的腦袋,她回神抬起頭,勉強地露出了一絲僵硬的笑。

一個冷靜,一個率直,她們誰都不想過分矯情地渲染這種悲傷的離愁彆緒,似乎隻要不去多想,就還是能夠以一顆平常心去麵對這場離彆。

張玥檸吸了口氣,故作鎮靜地環望四周:“怎麼樣,都整理好了嗎?”

“好了,還有幾樣小東西,都是咱倆之前共用的,我也就不帶了,你留下用吧。”

“不,你帶著,我才不要。”

吳娜眼神裡閃過一絲詫異,揶揄道:“這幾個意思?我還沒走呢,就連咱倆共用的東西你都開始嫌棄了?”

張玥檸鼻腔一酸,眼淚也開始不聽使喚地堆滿眼眶,她故意將臉彆向了另一處:“對啊,我這裡可不是垃圾回收站。”

可她顫抖凝噎的聲音卻還是被吳娜清晰地捕捉到了。吳娜輕輕扯過她的胳膊,她轉過身來的那一刻,早已淚流滿麵。

吳娜措手不及,忙不迭地找紙巾給她擦淚,她卻抽泣著說:“娜姐,你說這時間怎麼過得這麼快呢,就算知道你要走,我也沒想過這一天會真的就這麼到來...”

至此,吳娜的淚腺也完全失了控,她忍不住伸出手抱她:“老張,我說你搞什麼啊,我都想好了今天絕對不哭的,這下好了,我好容易化個妝全都給哭花了,你說咋整?”

“我不管啊,我就是任性,要不這些年怎麼能獨獨被你護著?”

“是啊,護著你,隻有懂你的人才知道,你這樣的個性隻是看起來強大,而事實上你才是最沒有安全感,也是最需要被保護的那一個。這些年大家都沒怎麼見過你哭,可我卻見過太多次了...”

“可現在,隻剩下我,也隻有我了...”最愛的人已經不在身側,如今就連相濡以沫的摯友都要離開,想到這裡,張玥檸靠在吳娜肩上嗚嗚咽咽地哭著,隻覺嗓子一陣乾疼。

張玥檸的臉上掛著淚,吳娜看得出她內心的苦澀與疼痛,卻也能從她的眼底輕易看得到那一絲絲倔強與堅韌,當中還夾雜著一點釋懷,早就與當年那個怯生生地叫著她娜姐,每天跟在她身後凡事都愛依賴著她的小姑娘千差萬彆。

但人的習慣總是很難改變,她還是會像當年一般,不管任何時候隻要看見張玥檸落淚,就會忍不住想要借她一個肩膀和懷抱,給予她所有暖心的安慰,幫她撫平腦袋上那一縷縷不聽話的發梢。

“老張啊,你早已經是女隊的大姐姐,從今以後你就要真正擔起女隊隊長的任務了...”

張玥檸趴在吳娜的肩上牽出一抹苦笑:“以後你不在了,我好像真就變成了隊裡最大的那個,又孤單又不孤單,不會再有人護著我,我也沒人可以繼續依靠了...”

吳娜輕怕著張玥檸的後背,聲音裡也帶著滿滿的哽咽:“老張,勇敢點兒,彆忘了我們之前說過的話,我退了以後,我希望冠軍都是你的,可彆讓我失望啊。”

“好啊,我儘量。反正我也沒什麼遺憾了,我這輩子最大的成就並不是世界第一,而是戰勝了你。”

吳娜突然被逗笑:“嗬,你這話簡直就是咱倆不和的實錘呀,怎麼著,想給那些記者提供點兒素材?”

“你說為什麼這麼多年,咱們明明是彼此最強大的對手,卻總還是希望對方好呢?”

“我想,大概也正是應了那句話:「如果不是你,還會有彆人。如果是彆人,我寧願是你。」雖然聽上去自私,可我的想法從沒變過。”

張玥檸頓怔了幾秒,忽然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吳娜:“這話我怎麼聽起來這麼耳熟呢?”

說完,倆人都默契地笑出了聲,歡笑著扭成一團,勉強扯起的嘴角同時笑中帶淚,斂去所有的傷感情緒,坦然地麵對了這場早已注定的離彆。

可是沒關係,哪怕歲月漫長,世間紛擾,哪怕見麵很難,再見更難,她們總有一天還是會再見的。

**

北京進入了春季,天氣開始漸漸回暖,儘管白天有時會爬上近20度,但夜間還是隻有個位數的氣溫。不可避免地,在這冬春交替之時,張玥檸又被晝夜的溫差折騰出了季節性感冒。

半夜醒來時,她隻覺得腦袋裡像塞了個秤砣一般墜墜下沉,鼻子也不通氣,隻是一直靠著嘴巴勉強呼吸,可吸進去的空氣就像帶刺的小刀,剜得她喉嚨又痛又癢。她半起身,在黑暗裡虛眯著眼習慣性地伸手在床頭櫃處摸水杯,可尋摸半天抓住的隻有一個空杯子。

她隻得起身打開床頭燈,不情不願地下床,端著杯子走到玄關處的水壺旁,結果捧起水壺的瞬間也讓她傻了眼,水壺裡空空蕩蕩,一滴水也沒有。

她抓狂般地撓了撓頭發,燒上水的那刻,她雙手撐在桌上,搖搖頭笑自己,這都多少年了,隨手晾開水的習慣還是沒養成。以前這些生活裡的瑣事都是吳娜替她打理妥帖的,不論是平時還是生病。可現在是真的沒人可以依賴了。

眼前迷茫的無助和想念比夜色都濃,內心被蛇膽般的清苦漫長又緊密地包裹。可是沒辦法,人總得學著自己長大。

張玥檸少有的傷痛情緒也很快被接下來的忙碌和壓力所頂替,後來的她愈加冷靜淡然,失去了吳娜這個最默契的搭檔,她就再也沒有報過雙打,就像當初知道自己再也沒有機會和程啟鋒走向混雙賽場,索性直接放棄了混雙這個項目一樣果斷。

大概,這樣東西隻與那個特彆的人有關,不管是破碎還是告彆,都要是TA,也隻能是TA。

此次一彆,再無往後。張玥檸永遠愛用此決絕的方式來獻祭過往的那些年。

這一年日本橫濱世錦賽的決賽場,從容不迫的張玥檸力壓高穎再次奪冠。再次站在巔峰捧杯的那一瞬間,她自然知道這一枚單打金牌對自己來說究竟意味著什麼。

她不愛殘缺,唯愛圓滿。自此,就連乒壇的大滿貫她都拿了雙份。她站上領獎台,在光芒盛放的世界裡依舊萬千寵愛,可她懨懨地垂著眼皮,瞳孔中是無處可尋的落寞,眼裡的光隨著歲月的流轉,從璀璨到荒蕪,從熱烈到破碎,她似乎已經分不清究竟是榮耀的世界太過熱鬨鮮活,還是自己的內心早已貧瘠孤寂。

男雙決賽也結束了,她在觀眾席上完整地看完了全程,她看著程啟鋒和吳赫最終在賽場中央緊緊相擁,看著他雙手握拳對著全場中國觀眾虔誠呐喊,看著他又一次站上男雙至高領獎台的那刻,在儘是沸騰喧囂的歡呼聲裡,她終於露出了水光瀲灩般久違的笑顏。

縱使昔日有萬千種遺憾,可他依然能夠堅持在自己擅長的領域裡發光發熱。她像過往那般在人海茫茫裡站起身為他鼓掌,他臉上的笑容幾年如一日般意氣輕狂,但經過歲月的打磨已經不再像記憶裡那般明澈,像是盛夏暴風雨後溫潤升騰起的熱氣,飄在風裡,是劫後餘生的滄桑與沉重,被風吹散後,又是跟她如出一轍的破碎與荒蕪。

悠揚動聽的國歌響徹場館,她與他之間的燈火交相輝映,他若隱若現的話語擱淺在遠方如同一段分崩離析的過往,水霧淹沒後乾涸的視線裡是被長久侵蝕的陳年往事乍然遠去的迷離。

可眼前的一切又都是美好的,她是,他也是,未來是,過往也是。也許,這麼多年的糾葛與愛恨,他們都放下了,有些回憶,他們都默契般地選擇了封存。

兩人就像是磁鐵的同極,這些年明明都鉚足了勁想靠在一起,可走的每一步都比上一步更艱難。如今終於隔開了距離,兩人都像得以喘息了似的,獲得了重生。

有些人總認為堅持終將讓我們變得強大,可有時候放手也會。世界永遠是向前走的,人也總是要往前看的。她和他都深切地明白這一道理。

後來,他走下領獎台,身前身後第一時間就簇擁了很多女孩子,他被她們熱烈地包圍在中央,鋒利深沉的眸子一下變得乖順又閃爍,他溫柔地配合著她們簽名及合影的心願,卻不知道自己此生的頭號球迷隻能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留下一抹苦笑,最後帶著黯淡的背影毅然決然地離開。

「程啟鋒,你看啊,我們從籍籍無名走到家喻戶曉,我們站上頂峰,我們萬眾矚目,可是我的身邊已經沒有你了。」

**

世錦賽結束,張玥檸回到了省隊,開始備戰全運會。她見到了同樣回隊參與訓練的韓駿,兩人的見麵慢慢開始更加頻繁,得空的時候他會帶著她去吃各種好吃的路邊攤,去大街小巷散步,去城市近郊的山頂上看星星,帶她去經曆很多從前從來沒經曆過的趣事。

曾經,她以為自己可以隱藏得很好,她覺得自己對外一直很堅強,她為數不多的慘淡一麵隻有吳娜和程啟鋒見過。可如今相處沒幾個月的韓駿居然也看穿了自己: “張玥檸,你故作堅強的樣子一點也不堅強,你一點也不強大,你就是個需要被疼愛被照顧的小女孩。”

他始終沒問她要那個明確的答案,他還在給她足夠的時間適應和思考,所有的決定權都在她手上。

外人眼中,張玥檸和韓駿已經是正式的男女朋友,但其實隻有他們自己知道,現在說正式還太早。

但她知道,或許快了。

韓駿很好,好到幾乎無可挑剔,仿佛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他無法解決的問題。她也承認自己渴望被愛,渴望被坦誠相對,渴望被堅定地選擇一回。很多人也會拿一段新的感情去淡忘舊的感情,這個道理是真的,但張玥檸總覺得這樣的行為不僅是對彆人不負責,也是對自己的不負責。

很長一段日子以來,就連她自己也沒能分清,她究竟是對韓駿真的有好感,還是為了能徹底忘掉程啟鋒,想要開始一段新生活才選擇開始新的感情。

可無論她如何說服自己保持清醒,想要百般抗拒這個新的人走進自己的生活,後來的她還是不可免俗地落入了這一份溫暖的漩渦之中。

她說不出來他究竟是哪一點在莫名吸引著自己,她隻知道,每次聽他說話,每次看到他向自己投來的那種眼神,始終堅定赤忱,始終噙滿笑意,他的眼睛宛如深藍色的大海,讓人忍不住一點點沉下去,再沉下去。自己躁動不安的心就好似尋到了個去處,能夠完全安定下來。

他就像自己最無助最絕望那段日子裡的一個救贖者,在她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該如何走下去的時候,他剛好在這個節骨眼上出現,給予了她太多曾經從未有過的溫暖與安心。他在她的世界裡從天而降,帶著她一步步更勇敢、更堅定地走向未來更好的日子。

後來楊雨直擊心靈地問過她: “檸姐,你對韓駿哥到底是什麼感覺呢?”

她沉默了許久,給出了一個答非所問的答案: “他對我挺好的,我們在一起很開心。”

“那你愛他嗎?”

“合適比愛更重要吧。”

對以前的張玥檸來說,這樣的說法簡直荒謬到極致。她一路奮戰,不是為了去改變世界,而是為了不讓這個世界改變自己。

可是到了最後,她猛然理解了芸姐和她說過的話,我們不過都是塵世中的凡人,不該去奢求太多。

靈魂伴侶在彼此相見的第一麵就會墜入愛河,意亂情迷到無法自拔。從他們之間一眼萬年的初遇再到如沉屙般惺惺相惜的六年,如果非要問她愛的人是誰,那這個答案隻能是程啟鋒,一直都是,永遠都是,從她第一次見到他的那天,這個答案就已注定不會改變。

那些靠在他肩頭安睡的時刻,那些訓練間隙偷得浮生半日閒的言笑晏晏,那些舊時光裡滿滿的溫存和心動。明明是愛著的,明明是心疼的,可到後來一個放手,一個動搖,所有的一切都變得不那麼確定了。

也許,正因這樣的關係實在太過完美,所以平凡的我們才不會那麼輕易獲得。

張玥檸代表北京隊,在全運會上再次將女單和女團兩個冠軍收入囊中。然而當她再次置身於斑斕交錯的人海中時,她卻第一次感覺到了自己內心風聲鶴唳般的茫然無措。

數日後的夜晚,張玥檸再次回到國家隊,這是一個飽含了太多熟悉的氣味、重複的場景以及周而複始的相遇和道彆的地方。那晚沒有月亮,天空是森冷的蟹殼青,隻有兩旁零星的路燈孤單地站在那裡,仿佛是誰離去半生後歸來時破碎的眼,看得人心裡陣陣發寒。

那一晚,從公寓到訓練總局樓下的那段路,她獨自一人走了十幾個來回。一絲絲冷風過境,反複掀起她駝色的大衣衣角。後來,她站在訓練館樓下,麵對著眼前這段走了十多年冗長而又熟悉的道路,她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感受著麵前濕冷的空氣下沉至腹部,停頓數秒,再緩緩呼出。

再次睜開眼,濡濕的眼角是陷在回憶中還來不及褪去的痕跡。在她果斷抬頭的那一秒,眼裡那多年褪不去的傲氣替她做了接下來所有的決定。

角鬥場的演出都是有時限的,就像每個人這輩子經曆過的所有輝煌,總會有戛然而止的瞬間。

全年最重要的兩個女單冠軍,或許預示的不僅僅是這一年的完美收官,而是該給她此生的職業生涯都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心緒時而明靜時而暗湧,張玥檸站在路燈下,掏出手機的一瞬,下意識撥通了韓駿的電話。這也是他們認識這麼久以來,她第一次主動聯係他。

“檸檸,你怎麼突然給我打電話啦?”電話那頭幾乎秒接,術後的身體還未完全康複,韓駿的聲音聽起來依舊沙啞微弱,但因為接到她的電話,還是透著滿滿的欣喜。

可接通的那一瞬間,張玥檸卻哽住了,萬千思緒纏繞在心間,她一時竟不知該從何說起。

“檸檸?檸檸?怎麼了你,出什麼事兒了,你說話啊。”

電話那頭半晌都沒聽到回音,一下著急了起來。

“嗯...我...我其實沒啥事,”她慢吞吞回道: “隻是突然想到...給你打個電話...”

“我的天,你半夜突然打電話給我還不說話,我嚇死了...”她掩飾得還算好,他並沒有聽出她聲線裡的顫音,聽到她說沒事,情緒平穩了一大半: “不過,你到底怎麼了,發生什麼事兒了嗎?”

“我想退...”她停頓兩秒,轉而立即改口: “我想掛拍了。”

不是退役,而是掛拍。張玥檸握著手機的手抖了一抖,伸手擋住了頭頂漏下來的細碎燈光。她終是沒有足夠的勇氣說出那兩個字,她還是舍不得,她還是和以前一樣膽小。

“檸檸,你認真的嗎?你要知道,眼下依然是屬於你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