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暫時沉默，隻是有些尷尬地攏了攏耳邊的碎發。他接著道：“這些天，大家都跟我說，是我的求婚來得太突然讓你一時亂了陣腳，毫無心理準備，所以才會當場下意識拒絕我。後來我也想了很久，可能，真的是我那天太衝動了...”

他靜靜凝視著她，語氣帶著幾分探究追問：“檸檸，你能不能告訴我，事實...是這樣嗎？”

明明已經準備好直接說分手，可真正被靈魂拷問的這一刻，她還是被慌亂和糾結填滿了心口，她不知道此刻的自己究竟應該更誠實還是更友善，究竟是告訴他真相，把自己內心真正的情感向他全部袒露，還是繼續編織一個善意的謊言能讓彼此都體麵地全身而退，從而也把對他的傷害降到最低。

她有很多話想要開口，卻還是失神了很久，一個字都說不出，下唇眼看就快被她自己咬到破皮，心頭像是被人緊捏，一股腦兒地湧出酸澀和痛楚。

就在這時，她冰涼的指尖被他溫熱的手心緊緊握住，她跟著望向他的眼底，那裡還有誠摯的挽留、卑微的懇求，以及不願就此放手的固執。

凝神半晌後，終究還是他先開了口：“如果真是這樣，我可以等你，等多久都沒關係。檸檸，我知道你現在一心隻想著學業，那我們就等畢業以後再說，就當那天在聯合廣場的事從沒發生過，我們還是像以前一樣，好嗎？和你冷戰的這段日子，我很煎熬，我想，我的身邊不能沒有你...”

海邊暗夜的風透過車窗的縫隙刮進車裡，怒吼的聲音像虎嘯，像獅吼，亦像一頭憤怒的龍在劇烈地喘息。然而他的話卻比風聲更加猛烈，振聾發聵。

她看著他唇齒張合，繼續說著很多，像是帶著她回憶這兩年來諸多美好的日子，可後麵的話她再也聽不進，腦子裡閃過這些年各種零零碎碎的畫麵，最後一瞬清零，隻剩空白一片。

他的話音緩緩落下，然而在身體本能地驅使下，她一點點從他的手中把自己的手抽了出來，緩緩說出了四個字：“不是，不是這樣...”

她認真盯住了他的眼睛，緊張到連聲音都失真。

“那是為什麼？”他愣住，愣了很久，直到聲線都帶著顫抖：“難道真是我們之間出了什麼問題我不知道嗎？是我對你不夠好，還是我不能給你你想要的生活？”

他頓怔幾秒，嘗試補充：“或者，還是因為羅薇，在你心裡還是有疙瘩，你覺得是我做錯了？關於她的事情，我可以...”

“都不是！”她大口吸氣打斷了他，腦海依舊空白，但此刻說出的話仿佛根本不需要經過任何思考：“韓駿，你對我很好，真的很好，你對我的照顧和關心，還有來到伯克利以後你為我鋪平的穩定生活都讓我很感激...我們之間沒問題，和彆人沒關係，你也什麼都沒有做錯...”

她的話頭滯在空氣裡，他看向她，眼神竟閃出了一絲少見的無措和哀慟，悶聲道：“所以，有‘但是’對吧，是要欲抑先揚嗎？”

“問題都在我，做錯的也是我，對不起...”她移開目光，渾身顫抖，眼淚滾落的同時她將臉彆去了車窗外。

“張玥檸，你在說什麼？！”他再度開口，語氣漸重，甚至是她從未見過的質問：“剛剛你說的，感激、問題、做錯還有對不起，這幾組關鍵詞是什麼意思？我想我有點不明白！”

見她隻是落淚，根本不吭聲，他著急擰過她的胳膊，與她對視：“檸檸，我們在一起兩年多，已經走到了這一步，你竟然說你對我是感激...那我倒是想問問，是有感激，還是...隻有感激？”

“還有，你有什麼問題，你做錯了什麼，你有什麼對不起我，麻煩你解釋給我聽！”

他情緒激動，一向紳士有分寸的他頓時像失了理智，說話也變得語無倫次。

四目相對，他話語的回音在她耳邊流動許久，除了感激，更多的是愧疚，她抽泣到說不出話，整個人像是從高空跌落，心臟處的疼痛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難過得要窒息。

時間在兩人專注而凝重的對視間悄悄溜走，“對不起，韓駿...”她終於出聲，一顆心幾乎要提到嗓子眼，眼也不敢眨地看著他，她深吐了口氣，逼迫自己繼續往下說：“我...我們...”

「我們分手吧。」這五個字猶重千斤，如鯁在喉，而就在她就快說出口之時，一陣突兀的手機震動打破了兩人之間沉寂的相持。在確定是韓駿的手機在響之後，張玥檸自顧自坐正了身體，抽出紙巾給自己擦去淚水，整理著剛剛被風吹亂的發絲。

電話那端是方凱的聲音，焦急地詢問他們怎麼還沒到，隻聽韓駿清了清嗓子回應得平靜，說是因為車載OnStar突然宕機而導致他開錯了路，現在重新運行後已恢複正常，正在趕過去的路上。

三言兩語將電話掛斷，韓駿將剛才的憤怒抑製回心底，平靜地目視前方，緩了緩語氣：“大家都到了，他們在等我們，先過去再說吧。”

他發動了車子，卻在係上安全帶以後，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什麼話也沒再說，像是安慰，也像是為自己剛剛的失智道歉。

換作以前，張玥檸一定會慶幸，方凱的電話及時解救了身在窘境中的他們。而現在，她隻感覺到懊喪和疲累，該說的話終究還是沒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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姍姍來遲的兩人出現在大家麵前時，情緒相當穩定，分寸被拿捏得恰到好處，張玥檸臉上的淚痕也被她擦拭得毫無破綻。

儘管沒有和往日一樣甜蜜的牽手和親昵的動作，但好在今晚是集體聚會，他們不是主角，亦不會有人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他們身上，他們隻需要偽裝好彼此上一秒還在翻湧的情緒，表現得自然些就可以了。

就連同住一起的四人都一致以為，通過剛剛一段時間的單獨相處，這兩人已經和好如初。他們勉強和大家說笑著，企圖在眾人麵前蒙混過關。當然，個中疏離隻有他們自己才感受得到。

原本以為今晚不過是一場安穩的聚會，大家聚在一起簡單吃頓飯就可以很快結束。結果，酒過三巡，大家還是玩嗨了，男生們都喝得醉醺醺的，這其中也包括向來自律的韓駿。

看著今晚韓駿給自己一杯杯灌酒的模樣，張玥檸原本和大家談笑的臉也瞬間變得僵硬，她知道，他不過是借著今晚這個由頭讓自己喝酒，讓自己斷片兒，讓自己暫時能忘卻眼前的煩惱。

在氣氛的烘托和同學們的歡鬨下，張玥檸今晚也喝了點，因為要開車回彆墅，六人之中隻留了林宇滴酒未沾，他負責開車。

散場之後，方凱和朱景焱都喝多了，上了車直接倒頭就睡，而張玥檸、韓駿還有蘇曉都還意識清醒，但顯然韓駿今晚比她喝的要多得多，不過是他的酒量比她好而已。

回到彆墅，費了一番力氣終於把兩個喝醉的人安頓到房間，折騰了一晚上大家都已疲憊不堪，蘇曉忙不迭回房去睡了，張玥檸也感覺酸澀的眼皮不斷打架，她迷迷糊糊走回房間，推開門的一瞬也直直地仰麵倒在了床上。

閉上眼，整個世界都在搖晃個不停，微醺的大腦一片迷蒙，過往的、現在的，所有沒有消化的東西，都在這一瞬間撲麵而來。現實的苛責一遍又一遍在耳邊回響，雜亂無章又無法理清的情感像過電影似的壓得她滿身冷汗陣陣。

正當她大腦混沌，就快要全無收拾地在床上睡去時，門外響起的一陣輕柔的敲門聲將她從昏沉中叫醒，她拖著乏力困倦的身體晃晃悠悠去開門，抬起眼皮懶散地看清來人，意料之中，是韓駿。

韓駿的意識雖還保持著清醒，但臉上也並無任何神采，和她一樣帶著明顯的醉意。她看著他沉默兩秒，才微挑了下眉頭，啞著聲音問：“這麼晚了，你怎麼...”

他倚在門框上，疲憊道：“檸檸，今晚...我們的話沒說完，我能進去和你聊聊麼？”

他醉了，卻又沒徹底，這種感覺有多難受，她是能明白的。看著他滿臉憔悴，猶豫了下，最終還是微微點頭讓他進了屋子。

剛走到沙發旁，他便像渾身失去了所有力氣般，重重地在沙發上坐下，頭無力地往後一靠，腦袋耷拉著。

她已睡意全無，看他這般狀態，再聽著他急促又厚重的喘息聲，她無奈又不忍：“你今晚喝多了，我去衝杯檸檬水給你...”

然而，她剛一起身，他卻忽地拉住了她的手臂，繼而下滑握住她的手，他的手掌帶著滾燙的溫度，暗啞著聲音道：“我沒醉，你彆走...”

她被他拉至身側坐下，緊接著便被他寬厚的臂膀一把拉進了懷裡，她的身子略微怔了怔，幾秒後太陽穴突突跳得厲害，胸口也是一陣鈍悶，呼之欲出的那些話縈繞在腦海和嘴邊，直至自己的眼眶憋紅，有液體再次聚攏在眼底盤旋打轉。

她的下巴抵在他的肩頭，雙手卻再也不能給予他同樣的回應。隻聽他聲音打顫，帶著細細的哭腔倏然問道：“檸檸，我想再問你一遍，你願意和我結婚嗎？”

他的聲音柔柔地散在空氣裡，原本就磁性的聲音借著酒意更讓人聽得心裡酥麻又心酸。

幾秒後，她的淚水再也忍不住，一滴一滴掉落在他肩膀上。酒精終是戰勝了她內心的感性，她深深吸了口氣，哽咽著聲音道：“對不起，韓駿，我不能和你結婚。”

她的泣音雖微微弱弱，卻依然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了他的心上。

他沒有鬆開懷抱，依然緊擁著她，沉著聲音再道：“為什麼，我需要一個理由，請你給我，也給我們在一起的這些日子一個交代。”

“因為，我不愛你。”

眼皮很沉，腦袋很暈，可她此刻的意識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清醒。這是第一次，她在他麵前如此堅定如此果斷如此毫無保留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她沉溺在這片所謂「新生活」的深海中已經太久，久到她幾乎尋不到出路和方向。而這一次，她要感謝酒精，成為了她勇敢麵對自己內心的見證者。

之後的時間裡，他就那樣一動不動一聲不吭地坐著，環住她的手臂始終未有一絲放鬆。很久很久之後，他輕聲笑了出來。

“檸檸，我想問你一個問題，請你務必誠實回答我。”

“好。”

“你是不是，還沒忘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