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駿話音落下的同時，也鬆開了張玥檸。他迅速擦乾淚水深呼吸幾口，繼而望向她。可以看得出，他明明悶得難受，卻還是咬著牙將失控的情緒硬憋了回去。

“我沒有。”張玥檸翕動著唇角，語氣平淡，慣性用帶著微微傲氣的語調和神情來掩蓋自己此刻的不知所措。

在她脫口而出的那刻，她已經作了決定，她可以承認自己不愛他，但絕不願承認自己的心自始至終都屬於另一個人。

他緊盯著她，一隻手緊握著她的手，另一隻手攥成了拳頭，死死抵著嘴唇，像是在極力壓製著自己的情感。

至此，她還沒意識到自己究竟犯了怎樣的錯誤。直到半晌後他無奈地笑了笑：“可我都還沒說是誰。”

他說得很平靜，她聽得也很平靜。她未過腦的極力否認，竟就這樣成了不打自招。

她一時語塞，錯愕的目光愣怔在空氣裡，遲遲沒有回過神，隻感覺被他緊握的那隻手有些生疼卻不敢掙脫，他的話更像是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

她被他盯得頭皮發麻，最後還是磕磕巴巴道：“我...我不知道你在說誰，總之，我沒有...”

話語因窘迫而吞吐，卻否認得足夠斬釘截鐵。她努力抑製住眼底的溫熱，調整著不斷上湧的氣血，故作鎮定地與他對視。

一陣漫長而詭異的沉默後，他鬆開握住她的手，站起身徑直走到她的書桌旁，在她那一摞高高疊起的書本麵前像是翻找著什麼。

她愣了愣，暫時不知他的用意，隻環著胸坐在桌邊看著他，臉上表情複雜卻又看起來極其淡漠平靜。

直到他將她最熟悉的那本筆記本從書堆中抽出，之後他像是帶著某種極強的目的在內頁中不斷尋摸，她這才被吸引了注意力，心下一驚，也隱隱開始意識到接下來可能會發生什麼。

他終於走回到她麵前再次坐下，將筆記本攤開遞到了她手中，將那一頁頁她自己寫過的所有日記呈現在她眼前——那些年，她咬緊牙關、亦步亦趨走過的路，所有無處安放且無法言說的情感，沒有對彆人吐露過的隻字片語，還有她曾書寫過無數次的那個名字。

全都藏在這本筆記裡。

她嘴角不禁抽搐了下，一言不發，雙手僵直地托著攤開的筆記本，腦海中亂七八糟地再次浮現出好多畫麵，一團亂麻。

此時，窗外一陣凜冽的風帶著哨地刮過窗，之後便下起了雨，雨滴細細密密地落下，像是纏繞不開的絲線。連綿不斷的雨聲驚擾了原本靜寂的夜，再混亂的思緒也能被勾起一個角，露出最深的傷痕。

她用力合上筆記本，瞪大眼睛看著他好一會，思緒終於慢慢歸位，向他提出質疑：“這都是我以前寫過的日記，你為什麼會知道？”

“當初，為了不讓你熬夜看書，我拿走了你的書本和筆記，其中就包括這本。我不知道這裡麵有你以前寫過的東西，不是有意想要偷窺，隻是想看看你的學習筆記，幫你查漏補缺，卻無意間發現了這些。”

他的語調很輕，如同在討論一件事不關己的事，隨意又直白。

話落的那一刻，她的胸口有一陣微微發熱。

這也不難解釋那天在聯合廣場，他為什麼能將自己在日記中寫過的句子完整描述出來的原因。

看著她的反應，又打量了一眼被她合上的筆記本，他勉強露出一絲苦笑，再次開口嘗試發問：“檸檸，關於這段故事，你就沒什麼想要告訴我的嗎？”

這是她曾經的故事，這是屬於她的過去，這一點也不重要，這更加不是她現在想要與他分開的理由。

如果不想傷害他太深，於情於理，她都該這麼去回答他，可她怎麼都說不出口。在酒精越來越大的後勁作用之下，關於程啟鋒，關於自己最真實的內心，也越來越清晰。

她一直低著頭，任由沉默淹沒彼此心中的千言萬語，也讓這種分裂的情緒在兩人之間瘋狂生長。

仿佛心有所感，他原本平和的笑容僵在唇邊，直到一點點淡去。

兩人之間的氣壓低得足以蓋過那天與羅薇的碰麵。她愈加感到喘不上氣，終於下意識地站起身，將筆記本扔在了桌上，想要走出房間。然而他卻比她更快一步，在她走出去之前拉住了她，將她抵在了牆角邊，緊緊擁住。

沒有解釋，也不再問答，他隻是那麼抱著她，很緊很緊，仿佛隻要稍稍鬆開手臂就會失去她一樣。她垂著雙眼，靜默地站著，極力克製住內心的波瀾。

她感覺到他的身體在輕微顫抖，他的雙臂緊了又緊，帶著驚慌失措的忐忑與不安，似乎在擔心她隨時可能說出分手或結束的話。

她知道，隻要她不開口，他也不會開口，更不敢鬆開她。

她的下頜抵在他的肩頭，許久，她終於輕聲說：“我沒什麼想要說的，事實就如你所看到的那樣。”

“所以...”他側頭，在她的耳畔輕聲問道：“是過去了嗎？”

她沒有立刻接話，彼此的耳邊隻剩雨滴打在窗戶上的啪嗒聲。

他緩緩鬆開她，握住她的肩，緊盯著她的目光裡已有淚光閃現：“其實我不在乎，畢竟都是過去的事。誰都有過去，這並不代表什麼...”

她自嘲地扯了一下嘴角，自知自己早已配不上他的寵愛和信任。她咬咬唇，抬眸看他緩緩道：“對不起，韓駿，其實我真正想告訴你的是，我們...”

“好了，不說了！”她的話鋒走向讓他不得已再次打斷：“今晚是我衝動了，你就當我沒有看過你的筆記本，我就當什麼都不知道，隻要這些對你來說已經是過去，並且早已沒有了任何意義。”

她注視著他真誠的眼睛，緘默中帶著太多不解的情緒。

他看得出她的猶豫，再次苦笑了聲，凝噎著懇求：“檸檸，隻要你告訴我，一切都是過去了，他對你而言已經不重要了就好。”

可是此刻，偽裝已經很難，她不想再對他和對自己說謊。

“對不起，我沒法這麼回答你。”她眼神中滿是哀慟，低下頭的瞬間，情緒翻湧，淚水順勢滑落。

他眼裡滿是心痛，走上前一步再次抱住她，明明已經瀕臨崩潰邊緣卻還是極力強撐：“不過都是你幾年前隨便寫的東西而已，等你想說的時候再告訴我。當然你不想說也可以，隻要你在我身邊就行，我們繼續往前走。”

他幫她撫去了淚水，在她的額頭留下輕輕一吻：“今天太晚了，早點休息，我先回去了。”

在他轉身的瞬間，她按下他欲開門的手：“韓駿，你有沒有想過，我根本不值得你對我這麼好？”

他轉頭看她，目光清冷：“值不值得，我自己說了算。”

她再次決絕道：“你還不明白嗎？我已經說了，我不能跟你結婚，我真的不愛你！”

站在原地沉默了一會兒，他抬眸看向她：“好，那就容我再問你一次，他對你來說，是過去了嗎？”

最終，她深吸一口氣，頸部線條繃直，像隻高傲的天鵝，承認道：“沒有過去，他一直都在我心裡。”

兩人眼神對峙半晌，他淡聲道：“你是想說，你愛的人，一直都是他...”

“是。”

“你確定嗎？”

“我確定。”淚水被自己早已憋了回去，她此刻的聲音冷淡理智。

“所以，你現在是希望我放你走。”

她看著他，心也忽地揪成一團，卻還是極其冷靜道：“如果可以，我希望如此。”

“那我們這兩年的感情，算什麼？”他眼中的盛怒就快要冒出火星，這是她從未見過的樣子，隻聽他字字清晰繼續道：“張玥檸，你對我是不是有些過於殘忍了？”

她的視線微微低垂，將臉轉到一旁，怯怯歎了口氣。見她沉默不語，他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冷冷道：“你跟我在一起，僅僅就是為了忘記他，再沒其他了嗎？”

“不是！我當初是真的一心想要開始新生活。我試圖努力說服自己，真正接受你...”她喉嚨一陣乾澀，艱難解釋道：“我以為我能忘了他，但那天見到他以後，所有的回憶又都跑回來了...”

“是在鹿特丹的時候？”

她點頭。

他的手下意識地握緊：“既然如此，你之前為什麼騙了我？在紐約的時候，我問你和我在一起之前，你有沒有愛過彆人，你說你沒有...”

她的眼底再次微澀，溫聲道：“我以為我很了解自己，我以為在我這裡有些東西可以靠時間來拉近和培養。可我現在發現我錯了，時間可以把人拉近，卻也可以讓人更加清楚地認清自己的內心...”

“那剛才呢？”他單手撐住牆壁，繼續火熱地望向她的眼睛：“如果不是我找出你的筆記，你還是不願意跟我承認他，到底為什麼？他這個人，以及你們之間的回憶，在你心裡就這麼重要，以致於你要如此小心翼翼地去嗬護，不讓任何人觸碰是嗎？”

她坦誠道：“和他無關，是我不想傷害你更深！”

“你們在鹿特丹，究竟發生過什麼？”

他的眼底是冷酷又灼熱的目光，麵對如此直白的靈魂拷問，她看著他好幾秒，半晌後垂頭，低語道：“我們是見了麵，也聊了很多，但我們之間，什麼也沒發生。”

她說完，又自顧自地笑了起來，笑得無力，也決然：“原本我的確沒打算把和他有關的事告訴你，因為你們都沒做錯任何事，一切都是我一個人的錯。”

窗外，忽然狂風大作，雨也越下越大，一陣電閃雷鳴將世界變得四分五裂，屋內的燈光照在他臉上，眼眸幽深，神色卻疏冷。

麵對她的說辭，他完全失了言語，眉頭越擰越緊地凝望她，抓住她的手越來越用力。

他目光太盛，她的手指也被捏得生疼，她本能想要將手抽回，卻因為酒後的意識逐漸朦朧，思路也不是很清晰，她根本無力甩開他的手，反而在她有了動作之後還被他越扣越緊。

她剛想開口說些什麼，卻被他一個推搡，將她重新抵在了牆上，而另一隻手則猛地錮住了她的腦袋，不由分說吻了下去。

兩年多來他帶給過她無數安全感，他從未像現在這樣失態過。

他發泄般的親吻像是著了魔一般，帶著或占有或發泄或擔心失去的情緒，也帶著滿滿的恨意和怒氣，純粹機械般地噬咬她，似乎想要借著這個吻確認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