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第一次,她被咬得雙唇和舌根都在發麻發疼,口腔裡漸漸都沁出了一絲血腥味。她的眉頭因不適而皺起,身體也在微微打顫。
但她依然倔強,也像隱隱做了什麼決定一般,她沒有與他產生任何推拒和拉扯,隻是雙臂無力地垂在身體兩側,淚水無聲滑落在臉頰,任憑所有的情緒在空氣中無限蔓延。
她還是屬於他的。至少這一刻,還是。
她緩緩睜眼看著眼前的人,側頭看著這張熟悉又帥氣的臉,看著這個曾對自己百般溫柔體貼又寵愛有加的男人,此刻卻讓她感到極度陌生,也讓她的心口一陣陣鈍痛。
他身上始終好聞的橙香在此刻顯得尤為清苦,他原本溫暖的臂彎也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而她被他緊緊環繞著不留一點縫隙,更像是完整地跌入到深不見底的冰窖中,周身的寒涼是緩緩襲來的,然後一點點浸透。
可她越是冷漠,越是無動於衷,他就更加理智儘失,也越來越不滿。他瘋狂的吻開始一順而下,將頭深埋並遊離至她的脖頸間,繼續重重嗜咬,雙手也跟著試圖掀開她的衣角。
像是故意觸及她的雷區,逼她認輸般攻城掠地。也像壓抑了許久的情緒終究尋到了出口,如數噴發。
然而令他倍感意外的是,她依舊不作任何反應,相反,宛如一樽雕像,巋然不動。像是默認了他接下來所有不可控行為的發生。
他不禁抬頭看了她一眼,她沒有想象中的驚慌失措,隻是大口喘著氣回望著他,表情平靜異常。
他的吻從暴虐開始漸漸恢複平靜,隨後終於緩緩停下所有動作。他鬆開她,看著她唇上細微沁出的血絲和臉上汨汨斑駁的淚水,他眼裡忽地閃過一絲心疼和恐慌,剛準備抬手幫她擦拭,卻被她側頭堅決地躲開,留下他的手僵在空中,無所適從。
“對不起。”他緩緩垂下手臂,聲音沙啞。
她默不作聲,隻感到一陣頭暈目眩,身子劇烈晃動一番,在感覺快要摔倒的時候被他扶住,而她偏執地掙開了他的胳膊,走到了沙發旁坐下。
她疲憊地靠在那裡,目光頹喪無光,甚至是絕望和心如死灰。他坐到了她身邊,雙手捧頭摩挲著發絲,也將腦袋深深埋進了臂彎裡。
良久後,他終於抬頭將目光轉向她,悶聲問道:“剛才,你為什麼沒再拒絕我?”
她額頭上有一層薄汗,卻神色淡然,語氣緩慢低沉:“我對你,有內疚也有虧欠,如果這樣能讓你心裡好受些,那這也算是償還與彌補。”
四目相對間的空氣凝滯得就像一潭死水。他的眉頭不斷跳動,錯愕和氣憤中,他的眼眸漸漸結冰,接著呼吸發顫,眼眶通紅,最後他在沙發的扶手上落下一記重錘。一聲發悶的巨大震動,在這不大不小的空間四周不斷發出陣陣回響。
“償還,彌補?是不是還有所謂的感激?”他麵朝她輕嗤一聲:“張玥檸,我們在一起兩年,你現在跟我說這些,你考慮過我的感受嗎?”
“還有你內心始終不肯回應我,不願接受我,都是因為他,對吧?”他追問道。
有些事是本能,嘴巴會說謊,表情會偽裝,卻唯獨身體最誠實。
她長籲一口氣,點頭對他肯定道:“事已至此,我也不想再瞞你什麼。”
深夜的風靜了,雨漸漸停歇,躁動的世界也在慢慢恢複靜謐。
“可這些我都不要...”他深吸一口氣,平複了心緒後,鄭重道:“我想要的,就隻有你而已。”
耳邊是他強作平靜的聲音。她不敢看他的眼睛,還是心虛又愧疚地低下了頭。她原以為把所有鬱結於心的事說出來就會如釋重負,就能理得心安,卻沒想到誠實麵對自己內心的過程竟也如此痛苦煎熬。
即使心中有太多情緒摻雜,可她勉強扯了個嘴角,聲音略微哽咽:“我真的努力過,可是,對不起。”
這個世上的東西大多都能通過努力而看見成效,但偏偏,唯獨感情除外。
“彆再和我說‘對不起’這三個字了,”他也苦笑著道:“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心甘情願,從前是,現在也一樣。就算心有不甘,可我的選擇從沒變過。”
她默聲,世界再一次安靜下來。
他再開口時,語氣不溫不火,也終於道出所有:“其實,早在我們來伯克利之前,你和程啟鋒的事,我就已經知道了。”
她抬眸看他的瞬間眼裡滿是詫異,密而卷的睫毛連續眨動幾下後,故作平常地問:“什麼時候?”
“剛遇到你的時候,我就有所感覺。那時我們的每一次接觸和聊天,尤其是那次你在我車上流淚,我就能感受到你有心事。直覺告訴我,你心裡一定有一個人,但當時我並不知道是誰。”
“直到那天晚上我送你回公寓,在大門外碰見了程啟鋒。當時你看他的眼神,還有他麵對我們時百般的逃避和躲閃,我都看在眼裡,那次我心裡就有了疑惑。但真正得到確認的,是你們在後街KTV聚會那次。”
“那天,方凱和我們隊的很多人也都在那裡,而當晚我因為回了一趟我爸媽家,就沒能趕過去。”
她開始麵露驚色,那天的記憶這才漸漸湧上她的心頭。她依稀回想起來當晚高園陪著她走回公寓,在看到韓駿的那一刻,高園說過,她在KTV裡見到過方凱。
兩件事之間是否存在必然的聯係,當初不確定,如今一切都已明晰。
她微微愣怔:“所以後來,你才去找了我?”
“是,我不管方凱都看到了什麼,我也不管你和程啟鋒之前究竟是怎樣的關係,既然你們認識那麼多年都沒有在一起,既然上天安排我遇見你,又讓我愛上你,我就一定不會放手。”
“所以那一晚我必須去見你,我不能眼看著他在最後一刻又把你搶回他身邊...”
“我知道你心裡沒有我,就連你當初答應和我在一起的時候都是無心的,之後每一次回憶起來,我也鄙視過自己的趁人之危。再後來,看到了你寫的日記,也終於知道原來這麼多年你和他之間是怎樣一種深刻的感情...”
“起初我的確很煎熬,自己最愛的人內心深處最重要的位置卻是屬於另一個人的,我想這換做誰都很難接受。可日子久了,我們朝夕相處,感受到你對我也有了依賴的那刻,我忽然把一切都看淡了。那時我就想,不管你以前經曆過什麼,現在在你身邊的人是我,這就夠了。”
“隻要你還留在我身邊,過去的那些事我都可以不在乎。”
他一口氣說了很多話,也將這兩年所有的心結挨個解開,不帶任何停頓和猶疑。
“他這麼多年一直一個人,我不確定他是不是還在等你。知道你要去鹿特丹,我也預料到你們一定會碰麵,但我知道這是國家隊的工作安排,你無法拒絕,而我更是阻止不了。”
“可那幾天我是真的如坐針氈,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我甚至去看了他的每一場比賽。16進8的那一場,我看見你出現在了他的觀眾席,他贏下比賽以後,你笑了...”
他仿佛渾身都在顫抖,頹喪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眼底布滿紅血絲:“那一刻你的笑,我從未在你臉上見到過,而我也知道那一場比賽,對你,對他,都意味著什麼...”
她眉眼一皺:“那場比賽的意義,你怎麼會知道?”
“我想,我知道,”他轉過頭,嘴角無力地扯起:“我們在一起的那天,他在決賽中輸掉的對手,正是鹿特丹16進8的那一個,那也是他們兩年後的首場對決。”
她慢慢抬起下巴,直視著他,倏地淡淡笑道:“原來你一早就知道,原來這兩年來你什麼都知道卻一直裝作不知道...”
“因為是否知道這些事,對我來說,都無所謂,”他也柔聲笑著,低聲道:“我以前就說過,我隻相信事在人為,如果你和他注定不能在一起,那就算你心裡還有他又有什麼關係?我可以裝作一無所知,我隻要結果。”
“其實我本來也已經做好準備,一直在想,你是不是很快就會和我攤牌,可你沒有,你回來以後我們倆之間還是和原來一樣。雖然我還是有很多不確定,但至少,你沒離開我。”
“就算你後來拒絕了我的求婚,我也一直認為是我自己的原因。我承認是我有了私心,害怕會真的失去你,所以才會那麼衝動邁出那一步。當時太過突然,所以被你拒絕,我不算太意外。”
他偏頭重新凝視她,笑容裡滿是溫柔:“檸檸,其實我都能明白,我就是你用來忘記他的方式,但我能夠接受,並且願意幫你忘了他,多久都可以。我也願意相信,總有一天,你心裡會有我...”
看著眼前的人,她的眼眶又開始微微潮濕,心臟也好像漏了一拍。她不知該怎麼辦,迷茫得隻想暫時繞開他的目光。
她沒作回應,轉頭便魂不守舍地扶著旁邊的桌子站起身,卻一下不知被桌角處的什麼硬物紮到了手指,不自主地叫出了聲。一陣劇烈的疼痛彌漫至胸腔後,這才看到手指已經被紮破,頓時鮮血直流。
“快讓我看看!”他慌忙起身走到跟前,連抽了好幾張紙敷住她的手指,又低頭檢查了桌角的下方,原來是一顆鬆掉的螺絲釘不知何時伸出了尖頭。
“我去拿藥箱,你先握緊了。”
他先是幫她清理了傷口並包紮好,隨後又處理了桌上的那顆釘子,再回過頭來看著她受傷的手指:“還疼嗎?”
她搖了搖頭,雖然被釘子紮破手指帶來的是十指連心般鑽心地痛,可此時的她卻顧不得這些皮外傷。
“我沒事。”許久未開口說話的她聲線也有些暗啞。
他心疼地握著她的手,放在自己手中輕撚,試圖緩解她的痛感。黑夜蕭索,他在光影中仿佛與黑暗融為一體。此時的他又恢複了本來的樣子,嘴角勾出的那一抹微笑,是一如既往的深情與溫潤。
目光停留在她的指尖,他不禁地擰了擰眉:“對不起,我知道是我自私了,哪怕我一直知道你不愛我,可我還是想跟你在一起...”
他緩緩扶上她肩膀的手有些微微顫抖,卻依舊大力而有溫度:“剛才你的手指受傷,我的第一反應就幫你清理乾淨傷口,幫你止血和包紮,我根本來不及想彆的,我隻想到,你會不會疼...”
“檸檸,我愛你,我不管你們在鹿特丹說了什麼,發生了什麼,這些已經不重要了,”他撩開她的發絲,滿眼寵溺地看著她:“重要的是,我想你繼續留在我身邊,好嗎?”
心痛、不安,竟也有一絲不舍。她看著他,鼻腔又是一陣酸澀,仿佛感到自己的心裡有一股力量想要噴薄而出。
就那一瞬,就讓她有了就此放下全部,乾脆拉著眼前的這個人一路逃去宇宙儘頭的念頭。
可她不會了,短短幾秒鐘的時間就讓自己恢複了清醒。
她愛的不是他,哪怕會有不舍,可這也從來都不是愛。
她緊緊咬著嘴唇,強忍著讓自己鎮定了幾分:“韓駿,對不起,我做不到了...”
在他近乎絕望的眼神裡,她繼續一字一頓,言語清晰又順暢。
“我們分手吧。”
窗外,悶雷滾動。電光火石間,傾盆大雨,再次順流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