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隊一天的日常訓練即將結束,而程啟鋒因為自己球拍的提前“罷工”,在訓練時間結束前15分鐘走出了訓練館。
來到更衣室,程啟鋒打開櫃子換衣服,隨後拿出膠水,準備重新粘一塊新的球拍。
這原本是一個無比稀鬆平常的夜晚。直到孟霖和吳赫橫衝直撞地跑了進來,打破了空氣裡的安寧。
“你們乾嘛呢,失火了啊,慌慌張張的。”程啟鋒漫不經心說著,眼也沒抬,注意力還停留在手中的球拍上。
孟霖沒接他的話,進來之後就鑽在更衣櫃裡一通胡亂翻找,吳赫不斷摸著鼻尖,仿佛在極力掩飾著什麼,支吾道:“沒...沒事,我們回來拿個東西,馬上...馬上出去一趟...”
程啟鋒下意識瞄了眼手表,一頭霧水:“這麼晚了,你們要去哪?”
吳赫繼續抓耳撓腮,不敢正視他:“那個...大楠那邊有點事,讓我跟老孟陪她一起...”
孟霖還是反常地一言不發,在更衣櫃裡叮叮咚咚翻個不停,而吳赫的眼神也開始有些有意無意地躲閃。
雖然他們之間平時經常插科打諢開各種玩笑,這種有一搭沒一搭的情況很常見,但是今天程啟鋒能清楚地感覺到不太一樣的詭吊氛圍。而在這兩人的沉默和無措裡,似乎還摻雜了什麼複雜的東西。
“大楠?什麼事?”見吳赫還是沒有開口打算,程啟鋒皺起了眉心,有些懊惱:“靠,你們不是吧,還跟我保密?”
吳赫的臉色開始青一陣白一陣,正當他焦慮得不知該作何解釋時,孟霖把頭從櫃子裡探了出來,小聲嘟囔道:“媽的,終於找著了,這車都多久沒開了,鑰匙都跟我玩捉迷藏...”
見孟霖手中拿著的是他的車鑰匙,程啟鋒更加狐疑,剛想開口問什麼,薛祥也從門外跑了進來。之後他們三人就像是商量好一般,直接避開了程啟鋒,躲到一旁全神貫注盯著薛祥手機上的內容,嘀嘀咕咕說起了小話,神情嚴肅,還一直唏噓著擰眉。
有一架鼓不疾不徐地在程啟鋒心裡敲打著,他注視著角落裡的三人,百思不得其解。剛剛訓練時大家都還好好的,自己不過早15分鐘離開而已,卻仿佛就是在這段時間裡發生了什麼事,看這樣子還不是小事。
關鍵是所有人都知道,卻唯獨背著自己。
“喂,你們有勁嗎?有什麼事是我不能聽的?”程啟鋒乾脆走上去,湊到他們跟前:“老孟這大晚上的找車鑰匙,到底是要去哪?”
三人原本把頭堆在一起,果不其然,他剛一湊過去,薛祥便像觸電般將手機鎖屏踹進了口袋,而孟霖還是沒吱聲,他拿出自己的手機躲到一旁看似要打電話的樣子。
程啟鋒感到愈加莫名其妙,薛祥笑著打了圓場:“鋒哥,你...你就先彆問了,要不...等明天再告訴你,我們...”
吳赫背對著程啟鋒,倏地轉過頭去看了薛祥一眼,那眼裡不知包含了怎樣的分量,讓薛祥把接下來的話頭都咽了回去,垂下頭沒好再出聲。
程啟鋒的心口忽然咯噔一下,整個人的體溫一下升高,是從心臟傳來的溫度。就像收到什麼感應,讓他潛意識覺得他們此刻萬般遮掩的這件事,與自己有關。
這時孟霖走過來,還是垂著眼,躲著程啟鋒犀利的目光,小聲對著吳赫道:“大楠不知道在搞什麼,電話也不接...”
三人沉默地麵麵相覷。見他們暫且都不肯透露半分,程啟鋒聳了聳肩,不打算繼續追問。即刻收起遊移的目光,剛準備轉身退回衣櫃前,走道裡響起了一陣火急火燎的腳步聲。
“孟哥,車鑰匙找著了沒?梁指剛把檸姐的家門鑰匙給我,我們趕緊出發吧!”
鄧楠急促的聲線在空曠的走道中由遠及近,聲音帶著回響,可她話語中的關鍵內容卻被程啟鋒獲取得不甚清晰。
身後一陣躁動,程啟鋒猛地轉頭,見鄧楠已經站定在更衣室門外,她的手搭在門框上,氣息紊亂蹙著眉道:“可累死我了!咱走吧,先去檸姐家找找,看她有沒有回去,也不知道她能跑哪兒去...”
已經跑得累到失語的鄧楠根本未留意到其他三人對著她各種吹胡子瞪眼的神態和手勢,待她氣順後緩緩抬頭,方才發現眼前幾個人,個個都神情迥異地看向她,好似陷入了僵局,氛圍倏然凝固了起來。
看到程啟鋒,鄧楠在意識到自己闖了禍時,已經為時已晚,那三個人拚命打了半天馬虎眼,卻被自己無心的一句呼喊戳穿。鄧楠不禁露出窘迫的神情,立在原地沒有動彈。
“什麼情況,大楠你說什麼?”程啟鋒臉色逐漸暗沉,小心挪步向前詢問:“你們剛剛...說要出去一趟,就是去找她麼?”
安靜很久的孟霖終於出聲:“瘋子,聽我的,你先彆問,我們剛剛不說就是怕你擔心...”
“她怎麼了?為什麼會找不著她?”程啟鋒雙眼裡染著慌亂,刻意壓低聲音道:“她是不是遇到什麼事了?”
“沒有沒有,你彆緊張,”吳赫扶住他的肩安慰:“老張她...就是回北京辦點事,梁指剛好也有事找她,但她電話今天就一直沒打通,所以這會才讓大楠去她家找她的...”
鄧楠毫不猶豫地接話:“對對對,這事還挺急的,我自己的車上周被我爸給開走了,實在沒轍隻能麻煩孟哥送我過去一趟...”
剛剛的預感對了一半,和自己沒關係,卻和張玥檸有關。而吳赫與鄧楠兩人的表述看似輕描淡寫,卻還是讓程啟鋒本能地再次接收到了某種信號,他萬分肯定地認為,事情絕不像他們所說的這樣。
他抬眼,眼神失焦,聲音卻還是很輕:“拜托你們了,彆騙我,我知道她一定是發生什麼事了。”
“要不這樣,瘋子,那個...我們...我們先去一趟她家,如果她在的話呢,你...你就當啥事沒有,要是她不在...”
孟霖的舌頭都要不利索了,而程啟鋒的眼裡就快要迸出火星,鍥而不舍地追問:“不行,快告訴我實話!”
薛祥也麵露擔憂,嘗試解圍:“鋒哥,你真的彆多想,有些事不是我們不告訴你,是現在告訴你,恐怕不太合適...”
這一句話傳到耳邊有點恍惚,程啟鋒突然變得沉默,但似乎也點醒了他。他輕輕放下手中粘了一半的球拍,感到呼吸一陣不穩,坐到了旁邊的凳子上,眼睛微閉開始緩慢回神。
此時的他還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但在意識到自己剛才過於激動的行為已經明顯逾矩時,他不敢再深究,也自知自己根本沒資格再繼續追問下去。
冷靜幾秒後,他喉結上下滾動努力克製著自己,聲音暗啞低沉:“我知道了,你們快去吧。”
“鋒哥,其實...”鄧楠於心不忍,原本打算上前直接告訴程啟鋒實情,卻被孟霖先一步攔住,向她遞過去一個眼神,示意她眼下要先出發去找張玥檸才是急茬。
大家的腳都往後退了退,吳赫望著程啟鋒落寞的背影,同樣不忍道:“瘋子,那...我們先出去一趟。”
“嗯。”程啟鋒頭也未回地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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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離去之後,程啟鋒獨自在更衣室裡坐了很久很久。走在回公寓的路上,有什麼地方好像空了,他摸了摸心臟的位置。
其實自從張玥檸離開,這裡一直都是空的,但很多時候就像歌中所唱的那樣——“最怕突然聽到你的消息。”
原本空了的地方,隻會更疼。
他一邊走,一邊點燃一根煙,煙頭細碎的紅光在無邊的黑幕中明珠閃爍,他深吸了一口,仰頭將煙霧儘數吐出,模糊著他的視線。
安靜的夜色總有溫柔得讓人無法忽視的底噪,北京的高樓和街道在夜晚就像是座空蕩蕩的骨架,巨大的城市數十年來承載了他們全部的青春、夢想、榮耀,還有愛情。
今夜,明知她此刻近在咫尺卻依舊難以觸碰,所有的回憶和往事都在空氣中暗潮湧動。程啟鋒的目光在空氣裡靜滯,眼前這條筆直又熟悉的路,他第一次覺得好漫長。
但是也好,不見也罷,否則一定還會像上次見到她那樣,差點情不自禁地失控。
這些日子,程啟鋒總能回想起在鹿特丹那天的衝動。他慶幸自己,總歸還是理智當前,扼殺了自己內心想要犯錯的種子,也更好地保護了她。
人大概都是這麼長大的吧。
“啟鋒,這麼晚了,怎麼才回去?”還沉浸在混亂思緒裡的程啟鋒猛然晃過神,偏頭就看到了梁鬆不知何時出現在眼前,他也忙將手中抽了一半的煙掐滅在一旁的垃圾桶裡。
“梁指...”程啟鋒扯了下嘴角,讓臉頰的肌肉不那麼僵硬,眼神遊離了半天以藏起不佳的情緒:“我想著今日事今日畢,就在館裡把拍子粘完了。”
梁鬆點了點頭,淡笑著感慨道:“如今這個大環境之下,難得你這名老將對乒乓球還是這麼堅持,真的很不容易。”
“是,大家都一樣,從小就接觸的東西,都很難放下,”程啟鋒露出了自己標準的笑容:“趁著我體力還行,再堅持幾年不成問題。”
“是啊,老隊員都是國家隊堅實的後盾,你們的堅持,對教練來說也是值得欣慰的,這一點我深有體會...”
梁鬆喟歎的話語落下,目光中蒙上一層微不可察的失落神色。他的話於程啟鋒來說不難理解,尤其是此前女乒團體賽兵敗莫斯科,更讓梁鬆傷神許久。
吳娜退役後,張玥檸也過早離開了國家隊。在梁鬆心裡,始終是結,也是遺憾。
話題被不自覺引到了這裡,對於今晚自己心心念念的事,程啟鋒條件反射地準備開口:“梁指,我想問...”
“嗯?”梁鬆眉毛輕佻,若有所思:“想問什麼,說。”
疑問就在唇齒之間,此時隻需要一個簡短的問句就能獲知自己關心的答案,可話到嘴邊還是問不出口。和她所有的相關,每一次都像一隻魔爪,不停捏壓他的心臟,讓他在積壓的情緒裡艱難掙紮,透不過氣,卻又無從擺脫。
最終他決定讓這種情緒繼續爛在肚子裡。
“嗐,沒事,前一陣和省隊小隊員練混雙來著,本想跟您請教幾個技術問題,”程啟鋒反應迅速,不動聲色地將話題岔開:“但是今天太晚了,這話題一聊估計時間還挺久的,還是等有空吧。”
梁鬆一時頓怔,目光微動幾分,半晌後還是點頭道:“行,早點回去吧。”
“好,再見,梁指。”
故作沉穩地回應,轉頭往前走,然而僅僅剛走了兩步,程啟鋒的雙腳就像灌了鉛似的沉重,最終還是不受控地停了下來。
“梁指,您等等!”叫住梁鬆的那刻,他的大腦宛如酒醒似的清亮。
梁鬆回過頭,程啟鋒小跑到了他麵前,氣喘道:“我還有問題要問...”
“不用說了,我知道你要問什麼。”
程啟鋒努力調整著呼吸,滿眼詫異,隻聽梁鬆直接開門見山:“玥檸回來了。”
“剛才鄧楠都已經告訴我了,說她去男隊找孟霖的時候,被你各種追問,但他們都不告訴你,”梁鬆語氣極為平緩:“你彆怪他們,是我囑咐他們彆說。”
“可是...”程啟鋒臉上沒什麼表情,但心中卻兀自翻湧:“您為什麼現在自己告訴我?”
“其實本來就沒打算瞞你,但今晚不讓他們說,一是怕你突然聽到這些事不冷靜,關心則亂,二是因為...”梁鬆轉臉,意味深長地看向他:“有件事,我希望由我親自告訴你。”
“什麼事?她到底怎麼了?”
程啟鋒的瞳孔在慢慢放大,不知所措的雙手準備擰開手中那瓶能量飲料的瓶蓋,想要喝下一口掩飾自己的不安。
梁鬆的目光轉回前方,平鋪直敘道:“她和韓駿分手了,現在人離開了伯克利,不知道去了哪裡。”
在梁鬆嚴肅鄭重的神色中,程啟鋒拿水瓶的手,在空氣中陡然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