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線穿過窗紗的縫隙在她的臉上留下淡淡的朦朧，她溫柔濃情的眸色深不見底。他笑著重新緊握住她的右手，和她十指相扣。

“檸檸，我想跟你說，對不起。”

她勾了勾唇，呢喃低語：“為什麼要說對不起？”

“這麼多年，都是我做錯了，我一直在逃避，在偽裝，我太懦弱，才讓我們錯過了太久，失去的太多。”

“可我那時候太自卑，一直覺得自己配不上你，沒有資格站在你身邊，不想成為你的牽絆，更不想你因為選擇我而被外界詬病。”

“我以為自己可以隱藏得很好，對你的感情我可以壓抑在心底一輩子都不說，我希望你過得好，希望你前途無量，希望你找到比我更好的那個人一起共度餘生。隻要你一切都好，我怎樣都可以。”

這一大串肺腑之言沒有經過預演，可他卻是一口氣流暢地說完。話說開的那一瞬間反倒讓他卸下了所有的心理負擔。曾經那些打落門牙都要吞進肚子裡的洶湧，經過漫長的徘徊和回避，他終於肯勇敢直麵，並一五一十地將它們向她和盤托出。

“可你從來都不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麼...”她苦笑著搖頭，眼角微微泛紅，聲音傷感：“或者你知道，隻是裝作不知道，你隻想一意孤行地按照自己的想法做決定。”

“你為了不成為我的牽絆，所以你選擇一次次推開我，你覺得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為我著想，那我因為你產生的所有煎熬和痛苦，你考慮過麼？”

他隨著她的情緒遊走，鼻腔裡也泛起一陣酸澀。

“檸檸，感情都是自私的，麵對自己喜歡的人，誰都恨不得拿個籠子把她當金絲雀似的圈養起來，不讓她飛走。”

“可是呢？”她認真地側耳傾聽。

“可是你不同，在我眼裡，你從來都不是籠中鳥。”

“如果你注定要飛在天上，陪你一起飛我還有可能留住你。但如果我沒有能力，現實非逼得我給你一個籠子將你永遠禁錮，那我還不如徹底放開你。”

“你應該擁有的是自由。”他注視著她，雙眸至深至沉。

「回想起我這一輩子，遇到過很多個愛我的人，他們都是用儘辦法想把我困在他們身邊，以愛的名義束縛住我。可後來我遇到了我這輩子最愛的那個人，他不一樣，他的愛比他們都偉大——他讓我自由。」

“那後來呢，你對自己的決定，是開心還是失望？”

那年在首爾的回憶倏然湧上心頭，芸姐當初的那些話在此刻言猶在耳，她不由自主地勾起唇角。

“想聽真話嗎？”

“當然。”

“開心，但也失望。”

“開心是因為你得償所願，完成了出國深造的夢想，失望是因為我當初口是心非的軟弱，以致於我們無端地走散這麼多年。”

她無奈地擰了擰眉，目光勾人又脆弱：“你真的以為你很了解我麼？

“以前是我自以為很了解，但現在我想應該是真的了解了。”

“不，也許你還是不了解。”

她搖了搖頭，翻過身重新麵對著天花板。他繼續專注地盯著她的側顏：“那還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嗎？”

而她隻是偏頭對他晦澀地笑了笑，沒有回答。

她微微上翹的睫毛破朔迷離地上下跳動，散漫的眼神裡好像仍然存在他看不透的迷霧。

他輕輕歎息，無奈選擇將這個問題擱淺。

隻怪自己錯過她太多，想要把那些空缺的、丟失的、沉甸甸的部分全部找回，還需要一個漫長的挖地三尺的過程。

但是沒關係，多久他都會等。

他繼續剖白自己的心聲，表情無措且認真：“我以前一直覺得，喜歡一個人千方百計都要表白，要奮不顧身，無所顧忌，但愛不一樣。”

“當我遇到你之後我才知道，真正愛一個人是甘願改變自己的人生，學會放手，隻為成全她的心願，不敢打擾不敢放肆，要理智地將這份感情克製在心裡。”

“那現在呢？”她嘴角上揚，露出一抹親昵的笑意。

看著她的眼睛，他渾身上下都在被一股熱量蔓延浸染，也不斷鼓動著那顆十年如一日懸垂不下的心。

她選擇去伯克利開始新生活時，他選擇斷然放手，哪怕自己曾為了她醉過一夜又一夜，他也決計不去挽留，也強忍著不再與她有任何聯係。他曾賭在她心裡，自由和前途遠比他更重要。可現在他才終於明白，在她心裡，那些身外之物從來都不是第一位的。

在這段感情裡，他輸給了自己生性裡的自以為是，卻終是受到上天眷顧，兜兜轉轉一圈後，她的心還在他這裡，從未離開過。

這次與她相見，她所表現出對他的所有柔軟與依賴，都像是過去的那些年裡每一次被他氣急最終又再次原諒他一樣。

成年人的感情世界裡，人人都在宣揚我們應該做理智的大人。可十年真的太長太久了，程啟鋒不知道一個人的人生能有多少個十年，更不知道自己的人生裡還剩幾個十年能分給張玥檸。

再理智下去，恐怕他們都要老了。

他屏了屏呼吸，深黑的眼眸被深情參透，眼窩微微發燙，那裡麵除了酸酸脹脹的愛與思念，再塞不進其他東西。

“現在，我對你已經理智十年了，我在想，偶爾當一回自私的小朋友是不是也情有可原？”

話音落下，她抬眼看他，沒有接話，卻一瞬間笑彎了眼睛。

這些年她變了很多，可唯一不變的就是她的雙眼，近二十多年球場浮沉卻依然清澈有光，這雙能夠映射星河的眼眸，在那年的第一眼就硬生生勾走了他的三魂七魄。她看自己的眼神始終未變，而她眼裡裝滿的盛大的光芒，不管過去多少年，依舊令他著迷。

時間在他們靜默的對視中偷偷溜走。很快，東升的朝陽衝破黑暗，她迎著光，出神地看向窗外，睫毛似輕顫的蝶翼展翅欲飛，所有斑斕交錯的光圈都在她身上輾轉。

“太陽升起來了。”

他兀自笑起來，像是在宣告某樣東西的重生。但嗓音卻被他壓得低了又低，哪怕是在如此靜謐的環境下，也可能隻有他自己聽得見。

“嗯？你說什麼？”

果然，她並未聽清。

“如果太陽消失了，地球會荒蕪的，你知道嗎？”他答非所問。

她嘲笑他的無厘頭：“神經，太陽怎麼可能消失？”

“我的意思是，你永遠都是我的太陽，唯一的太陽。”

她再次向他投去感慨的目光：“我們告彆了太久，可告彆的結果，卻總是相見。”

他仍緊緊抓著她的手，一刻也不敢鬆：“這麼多年，我已經習慣了等你，這次也一樣。”

“張玥檸，我等著你。”

他有些懊惱，也許他應該在此刻不顧一切袒露心聲，貼在她耳邊恰逢其時地說出那句遲到多年的“我愛你”。他本該拋開所有雜念，去轟轟烈烈地訴說自己的愛意的。

然而不知道為什麼，麵對她，他的每一句話總是詞不達意。

可這一路能夠換來這即將失而複得的一刻，已經足夠值得。

今天的晨曦太美，和她的眼睛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