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過去看看？”

“快走。”她想也沒想便拉著他往前走去。

來到聲源傳出的店麵跟前，和整條街大多都是歌舞升平的喧鬨相比，這家清吧在這裡顯得萬分特立獨行。

尤其是裝飾極簡的木質招牌上，用經典複古的字體刻著四個字，“京城時光”。

“京城”二字很快讓他們聯想到北京，再加之屋內傳出的都是他們耳熟能詳的中文歌，內心的親切感油然而生。

兩人麵麵相覷，對這裡的興致似乎都很濃。

“一起喝一杯嗎？”張玥檸率先開口，亮晶晶的眼裡有無比憧憬的笑意。

“我很想，”程啟鋒同樣興致勃勃，但他想了想，存有幾分遲疑，“不過這裡晚上風大，太晚回去你會不會冷？”

“沒關係，這裡這麼多酒吧，眼花繚亂的，不感受一下可惜了。”

“行，那聽你的。”

二人即刻推門而入，一番彆有洞天的場景映入眼簾。

沒有鼎沸的人聲和聒噪的音樂，燈光壓低了亮度以不搶走燭火的燦爛。人們三三兩兩地坐著，從他們的話語和外表中能大概判斷出基本都是中國人，談笑風生間撐起了這個溫馨且浪漫的一方小天地。

“晚上好啊。”迎上來的服務生是個年輕的小夥子，看起來一副留學生的書卷長相，在看見兩人之後潛意識地直接用了中文招呼。

“晚上好。”張玥檸和他打了招呼，程啟鋒也點頭笑了笑。

“呃...不好意思，恕我冒昧，您二位好像看起來有些眼熟？是不是...”服務生小夥子笑著仔細看了看他們。

一時有點局促，張玥檸低頭淺笑，沒說話。程啟鋒見狀迅速解圍：“哈哈，沒有，你應該認錯了，我們是頭一回來這裡。”

小夥子還想說什麼，沉默了幾秒便識趣地點點頭，指引他們進場，二人選擇了靠窗的角落位置落座。

舞台前方的正中央，駐唱歌手正抱著吉他緩緩吟唱，大多是中國的經典老歌和民謠，沁人心脾的旋律接納並撫慰著這裡一個又一個受傷疲憊的靈魂。

張玥檸和程啟鋒各點了一杯雞尾酒和幾盤小食，與台下諸多長久在外漂泊、思念家鄉的人們一起，在這個深夜，被這樣的歌謠深深打動著。

喝著聊著，時間也慢慢走著，一曲又一曲終了，台上的歌手忽然對著話筒清了清嗓子：“嗨，各位，今天我們的女歌手不在，有沒有哪位勇敢的姑娘想上來唱兩首？”

音樂的前奏已經在鍵盤手的指尖流出，等待數秒後，現場仍沒有女士起身。

“我來吧。”

毫無預兆，張玥檸在眾目睽睽之下大方站了起來。

“嘿，你乾嘛？”程啟鋒被她的反常舉動嚇了一跳，小聲提醒並嘗試阻攔，“不怕被人認出來了？”

周遭的觀眾已經在吆喝著助攻，熱情地邀請她上台。張玥檸迅速掏出一個黑邊鏡框給自己帶上，抿起沾染酒漬後微醺泛紅的唇，對程啟鋒做了個鬼臉，“放心吧，這樣應該就不會了。”

沒等他緩衝過來，她已徑直走上前，駐唱歌手帶動全場熱烈地鼓起了掌。

當張玥檸鎮定自若地站到了舞台前，場下的起哄聲更加歡樂，歌手對著話筒問她怎麼稱呼。

“我姓程，叫我Nicki就好。”張玥檸毫不拘泥地笑著。

好家夥，這是直接冠了夫姓嗎？上一秒還處在訝異當中的程啟鋒，此時在台下聽到這句，不禁美美地埋頭笑出了聲。

“果真人如其名啊，”歌手讚歎道，“Nicki小姐看起來就是個美麗大方又樂觀積極的人，你的眼睛很美。”

“謝謝。”

“那我們接下來唱什麼歌？”歌手禮貌地問張玥檸，“是我們來安排，還是Nicki小姐有自己的想法呢？”

“嗯...”思考幾秒，張玥檸嘴角甜甜地一勾，不經意對台下的程啟鋒眨了眨眼，“確實有一首歌，我自己喜歡了很多年，同時也想在今天，把它送給一位特彆的人。”

許是有故事的人總是很容易引起情感共鳴，台下觀眾聞聲再次掌聲雷動，歌手的眼神裡也充滿期待，“真是非常浪漫的一件事，快快報上歌名。”

“《偏偏喜歡你》。”

人的話語和聲音本是沒有重量的，但隻在那一刻，堅定的話語混雜著她天生暖柔的音色在程啟鋒耳邊傾瀉開來，也讓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眸中萬物一秒失重傾斜，被抽離的聲色光影皆被微塵打散，重組起來變成了一塊塊虛焦的圓斑。

眨眨眼，方才後知後覺，那是自己眼窩發燙的緣故。

同頻炸響的心跳將時空重疊，灰白的記憶重新被染上濃墨重彩，那些年對她唱過這首歌的每一個場景都在瞬間紛至遝來。

他垂下腦袋，胡亂用手抹了一把眼角，努力緩了緩神，隔著十幾米的距離，與她再次遙遙相望。

“原來是這首啊，”久經舞台曆練的歌手顯然對這首老歌十分熟知，“那麼Nicki小姐，在唱歌之前，能否請你在這裡簡單地分享一下你的故事，或者說，這首歌對你來說是否有什麼特殊的意義呢？”

“當然可以。”被氣氛所感染，也像是借機剖白藏匿於自己心中多年的心裡話，麵對來自四麵八方的陌生目光，張玥檸表現得萬般坦誠，“這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那個人，以前經常對我唱的一首歌。而今年，準確來說就在下個月，就是我們相識的整整第十年。”

場上場下隨之齊聲驚歎，然而人聲的喧囂與音樂的鼓噪都蓋不過程啟鋒震耳欲聾的心跳。

“但在這首歌背後，其實是一個愛而不得的故事，結局很悲傷也很遺憾，所以你的經曆也是一樣嗎？”歌手再次發問。

“當初我以為我們之間也一定是個遺憾的結局，可現在我想，我會幸運一些...”

一字一句，溫柔有力，張玥檸的明亮閃爍的眼睛始終與程啟鋒形影相隨，她灼熱的眼底也在逐漸變得模糊，“在經過漫長的分彆之後，我們現在終於決定要勇敢地在一起。”

“哇，那我好奇地問一問，Nicki小姐口中所說的這位重要的人，是否就是台下與你坐在一起的那位先生？”

頓時，全場觀眾也順著歌手的手勢齊刷刷地向後方看去，紛紛將關注的焦點全都落在了程啟鋒身上。

“是的。”

對著話筒，張玥檸清晰地作出回應，望向他的盈盈一雙眼睛似是融進深邃海藍，這些年來的所有愛恨癡嗔又深又濃，在其中縱橫錯落，讓程啟鋒不由地屏住呼吸，心醉神馳。

那一秒，萬物不及。

歌手帶領著身後的樂隊將現場氣氛再次推向一波高潮，笑著歎道：“幸運如你們，那今天我建議，我們是不是應該換一首節奏歡快的歌，才比較符合你們兩人今夜的氛圍？”

“不，”張玥檸搖搖頭，目光柔和流轉，“他曾經對我唱了那麼多遍，現在我也想唱給他聽一次。失而複得以後再回來重溫，我想我們一定會有不一樣的感受。”

“OK，人生世事無常，能和相愛的人共度一生實屬難得。感謝Nicki小姐為我們分享了一段如此完美又圓滿的愛情故事，也讓我們共同期待她接下來的這首《偏偏喜歡你》！”

台上在進行了一番小聲的短暫交流後，歌手抱著吉他退到了一側，張玥檸從後方接過歌詞，側著腿在舞台中央的高腳凳上落座。

酒吧裡整場的燈光開始變暗，隱沒在黑暗中的人們也漸漸安靜下來，準備洗耳恭聽。

全場僅剩下唯一一道亮眼的光束，打在了張玥檸身上。

鍵盤手的前奏響起，程啟鋒與觀眾們都很快聽出來，男聲原唱的伴奏經過了改編，由原本高昂濃鬱的悲傷老歌風格調整成了更適合女聲演唱的舒緩民謠版本。

可台上的張玥檸卻像是經過了預演一般，在完全陌生的伴奏之下，一開口便驚豔了現場的所有觀眾。

包括程啟鋒。

沒有原版中那份肝腸寸斷的痛苦，靜謐悠揚的節奏裡，張玥檸用她自己一貫安靜優雅的嗓音，唱出了不一樣的韻律和寓意。

程啟鋒不是沒有聽過她唱歌，隻是今天讓他倍感意外的是，一首被臨時替換了旋律的歌曲竟還能被她如此完美地演繹。

過去的幾年，過往的每一次，都不如今天這般來得動人心魄。

光圈之外，他驚愕地凝視著聚光燈下的她，耀眼的光芒緊緊將她包圍，美得就像一個傳奇的藝術品。他能看見的雖隻有她一個影影綽綽的迷離輪廓，可來自她眸中所有的細微變幻他都能非常輕易地捕捉。

這首歌就像他們過往經曆的故事，也像他們這麼多年一步步走過來的路。

太多翻騰的情緒，久久無法消弭。

程啟鋒開始明白，無論過去多少年，自己仍是被鎖住鐐銬立在玻璃鏡上起霧的八音盒娃娃，隻要對麵那個人擰動蝶翼形的弦柄，他就能聽見自己藏在金屬殼裡鈍重的心跳，哢噠哢噠堪比時鐘倒計時迫在眉睫的回響。

旁邊桌上幾個留學生小姑娘的閒談隱隱約約飄了過來，帶著小女生的憧憬和稚氣。

——“氣質真好，歌唱的也好。”

——“你們說她是乾嘛的，很有故事的樣子。”

——“感覺她好眼熟啊，好像一個體育運動員...可好像又不是，剛剛她說她姓程。”

——“我倒覺得不管她從事什麼職業，她給我的感覺就像一個行業精英，或者某個領域裡特彆出色的風雲人物，冷冰冰卻特彆酷的那種。”

——“哇塞，十年後的目標人設有沒有。”

——“哈哈，你看看人家的身材，你先把各種碳酸飲料戒了再發夢。”

嘴角不自覺染上溫柔又欣慰的笑意，程啟鋒恍然想起他剛剛認識的那個22歲的她也曾懊惱地朝他撇嘴嘟囔著：“我到底什麼時候才能變得像娜姐那樣優秀？”

如今，她沒有變成吳娜，她變成了更好的、獨一無二的自己。

他為自己能夠擁有她而驕傲。

時光倒退，他或許不敢相信，在他們相識的整整第十個年頭，在時過境遷他們重新相愛的浪漫夜晚，他可以坐在這裡，聽她為自己唱一首歌。

而他就這麼遠遠地看著她，為她心動，為她著迷。

將一顆心滾燙掰開，盛滿十分的歡喜。

九分來愛你，一分謝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