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鬨鈴響起的時候,張玥檸睜開眼,下意識轉頭看了看,身側已經沒人了。
這一夜,預料之中沒怎麼睡好,她一整晚都是淺睡眠,所以程啟鋒走的時候她知道。
那時天剛蒙蒙亮,她聽得到他在房內刻意放輕的動作,趁他不注意偷偷在眼縫裡看著他模糊的身影。但就在他試圖走近她時,她還是閉上了眼,假裝熟睡。
不知是昨晚的氣沒消,還是不想打擾她,程啟鋒最後還是安靜地先行離開了。
早上時間向來緊張,來不及想更多,張玥檸收回思緒,快速起床洗漱、收拾行李。
今天自己的車牌限號,不能開車去機場,而現在這個時間還處於城市每日的早高峰時段。想到這一茬,張玥檸來不及化過於細致的妝,隻化了眉毛,塗了口紅提亮一點氣色,隨後便心急火燎地出了門。
好在她運氣不錯,一出小區就遇上了一輛剛好有人在門口下車的出租車,而之後的路況也比她預期的要順暢很多。
路上,計算著還很寬裕的時間,張玥檸一顆浮躁的心逐漸穩定下來。
冠軍班成員需集合一起出發,按郵件中的指示,抵達機場後,張玥檸來到約定地點等待。因為來的路上相對順利,眼下時間也略早,到達的人除了她,也就隻有擊劍隊隊員,徐歡。
和徐歡一通愉快的寒暄,隨後兩人剛聊到和考試複習相關的事沒幾句,身後一陣行李箱滾輪的聲音就朝著他們的方向越靠越近。
“嗨...”
後方傳來一聲遙遠的招呼,短短一個字也能讓張玥檸迅速辨彆,聲音再熟悉不過。都不用看,她已經知道來人是誰。
臉上的笑容一下在嘴角凝住了。
麵對那頭的徐歡順勢看過去,率先打起招呼,“早啊,韓駿。”
廣體院邀請函上並沒有本次參加講座的人員名單,沒想到這場活動韓駿竟也會同去。
張玥檸瞬間麵露尷尬,剛剛還很鬆泛的神經,這一秒從頭到腳都開始緊繃,握著行李箱的手也不由地攥緊。
她始終沒回頭,直到韓駿走近他們身邊,她才偏頭裝作隨意地看了眼他,眼裡的意外一閃而過,唇角掛著淺淡的笑,“嗨...”
“我以為我是第一個到的,沒想到你們比我還早啊?”韓駿聲色輕快,相比張玥檸,他表現得要自然得多。
“我倆也剛到沒兩分鐘,我果斷搭了地鐵,萬一堵車我怕會暈車,”了解他們之間故事的徐歡像是擔心氣氛冷卻,他接話迅速,轉臉又問張玥檸,“玥檸,你呢?”
張玥檸抬頭,微頓,眉頭未鬆,“我車限號了,打車來的。”
“竟然沒堵車?”徐歡挑挑眉,很是詫異。
張玥檸點頭輕言,“運氣還行,倒是沒有。”
“快過年了,很多人應該已經返鄉了吧,”韓駿將視線轉向張玥檸,目光一如既往的溫和,“今早高架上的車確實比平時少了很多。”
“可能吧。”張玥檸回望,笑容裡仍有疏離。
“對了韓駿,你最近複習得如何啊?”徐歡興致勃勃地問。
“我這好不容易出來透口氣兒,你怎麼又和我這一茬呀?”韓駿佯裝痛苦,仰天長歎道,“備考的日子可彆太枯燥了...”
“哈哈哈...”徐歡頓時大笑起來,“你和玥檸一直都是咱班往年考試的冠亞軍,我以為考前複習這種事對你倆來說都是信手拈來的,本想跟你們取取經,結果現在看來大家的狀態都差不多啊!”
韓駿斂了斂笑,用極其正經的語氣調侃道,“這考試備考就和當年比賽備戰一樣,哪有不瘋的?”
“嗬,不瘋魔,不成活的意思唄?”
“應該說,做運動員的時候就已經瘋了,現在咱管這叫複發。”
在兩人的談笑聲中,張玥檸的精神在慢慢放鬆。
內心深處,她也忽然多了些感慨。就像蘇曉說的,他們繞了一圈,都各自回到了原點,她和程啟鋒除了眼下階段有些難熬,但她仍對這段感情的最終走向充滿信心和期待。而在她眼裡,韓駿也變得和從前不那麼一樣。
他除了保持著自己原有的沉穩冷靜之外,如今在他身上仿佛還多了幾分更飽滿更鮮明的東西。而這些她曾經沒有見過的情緒,應該是羅薇帶給他的吧,她想。
時間是最好的良藥,沒有人會永遠拘泥在過去的漩渦裡,經曆過的世事也會隨著人生的沉澱而變得更加稀薄。她暗自慶幸,當年因為自己的任性所犯下的這段錯誤終於翻片兒。
生活就像一部電影,隨著懸念迭生的前情和迷惑人心的插曲相繼結束,精彩絕倫的正片就該正式上演了。
張玥檸迷戀這世上一切圓滿的東西,所以她也願意相信,更迭之後回到起點的他們一定都會擁有幸福的結局。
笑完了,徐歡再次吐槽,“之前在學校是大家一起複習,至少還有點動力,現如今我自己在家待了幾個月,天天除了改論文就是啃書皮,就算偶爾想玩也根本玩不儘興,晚上經常焦慮到失眠,太煎熬了...”
“我也這麼想,好在等春節過完回到伯克利咱還有集體複習的時間,”韓駿笑了笑,長籲口氣,似乎也在自我安慰,“時間說快也快,等考完了我們就能正式解放了。”
“這次去廣州,雖然是帶著任務去的,但總算能有個正當理由讓我放鬆一下了,我需要短暫忘記書海的無趣,呼吸點新鮮空氣...”
看著徐歡皺眉瞪眼做出的浮誇表情,張玥檸的嘴角漾起愉悅的笑,和韓駿無意的視線交彙,她也開始顯得落落大方。
其他五位同伴開始陸續到達,大家熱情地打著招呼,言語間的主題都一樣——希望畢業考試早日到來,也能順順利利地早日結束。
人多了,張玥檸走在同伴中間,之後也沒再與韓駿產生更多單獨的交談。
三個多小時後,抵達廣州。
下了飛機,路麵是潮濕的,空中也還在飄著細細綿綿的小雨。
雖說這裡的天氣和北京近兩日一樣黯淡,但南方城市的冬季,哪怕是陰雨哪怕是晚間,吹在臉上的風也並不像北京那樣凜冽,反而還帶著一星半點的暖意。
自從上飛機,張玥檸心裡就沒有一絲雜念,不算太長的飛行時間裡,她完成了分享大綱的剩餘部分,具體內容也在腦海裡粗略地過了兩到三遍。接下去,吃完了簡單的飛機餐,她便帶上了耳機和眼罩開始閉目養神。
廣體院安排的第一場講座是在晚上七點。因為在飛機上和酒店裡都做了短暫休憩,中途也給爸爸去了電話得知媽媽眼下情緒和身體都已好轉,張玥檸的精神狀態很快恢複到了最佳,晚上在講座上的分享也十分順利。
結束任務,回到酒店房間已經是晚上十點多。
掏出手機看了眼,一整天了,依然沒有程啟鋒的電話和短消息。
張玥檸木訥地盯著手機屏幕,盯了很久,直到屏幕熄滅、眼神失焦。
她心裡一陣失落,也空蕩蕩地沒有方向。
其實張玥檸到現在也沒法確定,程啟鋒究竟是因為哪件事而生氣。
昨晚因為情緒不佳,又心係著第二天惱人的工作,她變臉有些快,這確實是她不對的地方,她也當然允許他有不滿、有失望。當他察覺出自己有心事,在他的再三追問下她仍對他隱瞞,這一點,她有自己的顧慮,也不覺著有什麼不妥。
但不管什麼原因,按程啟鋒以前的個性,就算他在淩晨時分還帶著脾氣自顧自離開,這會兒都過去十幾個小時了,是不是也該想通了。
他們在一起這些日子,他這麼長時間不和她聯係,還是頭一回。
她很想主動打個電話給他。
可電話接通了,萬一他再次問起昨晚的事,她又該怎麼說呢?是隨口編一個理由搪塞,還是繼續堅持說自己沒事?
在各種猶疑和徘徊中,這個電話最終還是沒打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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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點,公寓後街的燒烤店裡。
雖然都是大老爺們兒,可他們每次聚到一起時說的話並不會比女人少到哪裡去。又逢全年比賽結束,很快就能放假回家,一年下來全線緊繃的神經終於得到鬆懈,因此今晚大夥兒也要比平時更放鬆,也更興奮。
本就鬨哄哄的環境裡,幾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大快朵頤的同時,酒當然也要了,不過都隻是小罐的啤酒。
明天上午隊裡還有複盤會議,在李國亮嚴謹的威嚴之下,大家一致認為,今晚可以聚,酒也可以喝,但總的來說在沒放假之前,局還是得素。
程啟鋒很難得地沒有參與大家的閒扯,吃肉吃菜的興致也不高,落座將近半小時,他沒啥戰鬥力,麵前就沒擺幾根乾淨的鐵簽,倒是啤酒不知何時已經喝完了兩罐。
昨晚他和張玥檸差不多,睡眠處在半夢半醒之間,像是睡了,又好像沒睡,他的神誌甚至清醒到一整晚連她身體動了幾次他都知道。
他怕一早起床兩人還是相顧無言,索性在淩晨的時候先一步離開。
程啟鋒在意的當然不是床上那點事,儘管被她拒絕的那一秒,他背過身去多少有點賭氣成分在裡麵,但他更生氣的是她誤會自己的態度,以及之後從她拚命閃躲的眼神裡,他明明窺探到了她有心事,最後卻被她不痛不癢地否認。
她說她沒事,隻是累了,不在狀態,但她的那雙寶石般的黑瞳自己看了那麼多年,也癡迷了那麼多年,其中還有什麼樣細枝末節的情緒是他看不出來的。
她究竟有什麼事要瞞著自己?程啟鋒琢磨了一天也沒想明白。
知道不管怎麼問她都不會說,而自己心裡因為存著疑影多少也還是不大痛快,他好幾次想給她打電話也都放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