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書桌前坐下,摁下電腦的開機鍵,張玥檸將這短短十幾秒的運行時間用來清空大腦、拋開雜念。
開機完成,心緒也完全靜下來,她開始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電腦屏幕上。
約莫五分鐘時間過去,思路逐步打開,張玥檸專注地敲著鍵盤,原本空白的文檔上已經洋洋灑灑寫了不少字。而就在這時,一旁的手機又響了起來。
眼光稍稍左移,屏顯上是爸爸的電話。
聽著浴室裡傳來的時斷時續的水流聲,張玥檸緩步離開書桌,走到窗邊滑開了接聽鍵,聲音也故意壓低了幾分,“喂,爸...”
“檸檸,在忙嗎?爸和你聊兩句。”
“不忙,爸,你說吧。”
“昨天,孟言惠來家裡,還給你介紹了男朋友的事,我都聽她們說了...”
張玥檸坐在飄窗前沒說話,望著窗外城市的夜景凝神。
“和你嚴叔上周就約好昨兒早上一起去釣魚,中午順便就在他家裡吃午飯了。大概也怕我當麵提什麼反對意見,所以你媽專門找了我不在家的時候約了孟言惠...”爸爸停頓幾秒,又緩聲道:“檸檸,爸也是昨天下午回去了才知道,你彆...”
“爸,我都懂,不怪你...媽這樣的脾氣,就算知道你可能也勸不住她。”張玥檸苦笑了下,替爸爸柔聲解釋道。她了解媽媽,就像了解自己。
“檸檸,還是那句話,爸總歸是希望你和小程能好好的,所以你不必受什麼影響,也彆有什麼心理負擔。至於你媽那邊...她就這麼個倔脾氣,幾十年如一日都這樣,再給她點時間吧,最近她說什麼做什麼就先隨她去,咱都彆再惹她生氣了...”
“嗯...”張玥檸用手摩挲著窗欞上的斑紋,想起昨天自己就那麼橫衝直撞地從家裡跑出來,多少有些愧疚,“她現在的情緒有沒有好些?”
“現在...還不是太好。”
“她還生氣嗎?”
“昨天下午我到家的時候,孟言惠還在陪著她...”電話那頭暗歎口氣,“你從家裡離開後,她就氣得胸口難受,老毛病又犯了...”
張玥檸先是微微一愣,而後腦袋頓時“轟”地一聲炸開,“那她現在怎麼樣?!”
“昨晚吃藥睡了一覺,已經好多了,就是胃口不行,今兒中午和晚上都吃不下什麼東西...”
“我現在馬上回家一趟!”
內心強烈不安,幾乎沒有猶豫,張玥檸肩膀夾著電話,隨即便起身拿了外套和車鑰匙。剛準備穿鞋,張父就在這時候及時阻止了她,“彆,檸檸,這兩天你就先彆回來了...”
站在玄關處腳步停住,張玥檸無聲地清了清嗓子,不知該如何是好,“爸,我有點擔心,想回去看看...”
“不用擔心,她現在已經沒事了...聽爸的話,檸檸,這時候你和你媽不適合碰麵...”張父安慰著,語氣耐心且平和,“她還沒消氣,也替你著急,見了麵她一定免不了還會嘮叨你,而你現在也不夠冷靜,如果你們都說服對方不成,再吵起來不僅對她身體不好,也容易讓你做出錯誤的決定...”
“與其在這個節骨眼上衝動說氣話、傷感情,不如等幾天,等她情緒好些再說吧。”
“我...我知道了,爸...昨天...都是我不好...”爸爸的話似乎起到了點醒自己的作用。張玥檸從來不是衝動行事的人,可當她第一回麵對人生中這麼件左右為難的事,她也意識到自己有些亂了陣腳。
“我是真的...很愛程啟鋒,和他分開我做不到,更沒法按照媽的意願,去和一個自己不愛的人結婚...”慌神地走回客廳坐下,張玥檸用力按住了自己隱隱作痛的頭,聲線頹然。
“我能明白...傻孩子,你不用自責,趁著年輕,現在手上有什麼,就應該去抓住什麼。我們人活一輩子變數太多,能從頭至尾堅持自己認定的人和事,這很難得,”張父笑了笑,慨歎道,“我女兒從小就是這樣的個性,這麼些年爸一直都以你為傲,現在在自己的人生大事上,更應該堅持到底。”
“媽媽為你好,但我相信她也拗不過你...你就把眼前的難關當作你以前打球時遇到的失敗,總有一天都會過去。”
“她有我照顧,你放寬心,有什麼事爸會再給你打電話的。”
掛斷電話,鼻腔裡泛著細細密密的酸楚,張玥檸垂下手臂,將手機扔在了一旁,重新踱步到窗前,站在十七樓看著屋外依舊滾著烏雲的天,黑色的雲團像是能把生命吞噬的漩渦,整個世界仿佛充滿了令人窒息的悲涼基調。
來自眾生的喧囂鼎沸她可以視而不見,可家人的喜怒哀樂她卻做不到不在意。從不曾也不願與人間的世俗有半點沾染,可到頭來還是擺脫不了現實生活的桎梏與荒誕。
命運有時太會開玩笑,她在心裡不斷取笑自己。
到底什麼才是兩全其美的結局?這個答案在張玥檸心底沒有盤亙,甚至還在慢慢離開自己能控製的範疇。
許是站在人生路口,麵對愛情第一次嘗到如此損心折性的挫敗,又或許是人到了一定年紀就是個情緒不斷失控的過程。這一回,張玥檸好像失去了過往那般對每件事都能精準規劃和判斷的能力,眼下的迷局讓她的心情久久不能平複。
發呆許久,浴室裡的水聲不知何時已經停止,張玥檸捂住臉深呼吸數次,將神色恢複如常,迅速坐回到了書桌前。
她繼續神色平靜地盯著電腦,以致於程啟鋒走出來的時候,並未注意到纏繞在她眉宇間的重重心事,還以為她一直都聚精會神地沉浸在工作中。
他也沒出聲,很自覺地沒有打擾。
然而張玥檸卻心神不寧,靈魂遊離在身體之外,腦袋裡幾乎是空的,文檔上的字被她寫了刪、刪了又寫,甚至還因為幾次字句斟酌怎麼都不能讓自己滿意,她不耐煩地在鍵盤上狠敲了好幾下。
見一向狀態穩定且做事效率極高的她出現了少有的煩躁情緒,坐在沙發上安靜看手機新聞的程啟鋒這才轉頭,輕聲安慰著她。
強迫自己一心想著廣體院緊迫的工作,不自主飄遠的思緒也被她自己無數次拉回,之後的時間裡,在手邊的一大堆紙質資料中,張玥檸試圖翻找出一些自己從前寫過的日記以及在伯克利上過的選修課內容。
但找了很久,什麼也沒找到。
片刻後,當漸漸回想起那些不知去向的資料如今可能所在何處時,張玥檸無奈地笑了。
當時從伯克利回北京,因為時間倉促,且近三年多下來的學習書本和資料堆積如山,他們都沒來得及仔細整理歸類。
現下自己需要的那幾本資料應該被遺留在了韓駿那裡。
算了,張玥檸默默歎口氣。人不順的時候,就連老天都跟自己作對。
好在電腦中還存有不少自己之前梳理過的電子檔,她靜心搜尋,找到了自己需要的內容,也找回了原先的思路。
不知不覺,動筆越發流暢,一篇大綱已經完成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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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接近晚上十一點,聽著後方的鍵盤聲仍不絕於耳,程啟鋒已經等得有些疲倦。他放下手機,站起身的同時先是看了眼她,之後不聲不響地走去了廚房。
張玥檸並沒在意他在廚房忙了些什麼。不一會兒他走過來,在她手邊放了杯溫熱的牛奶。
昏黃的燈光下,她抬眼的瞬間有點失神,隨之嘴角彎了一個淺淺的弧度。
兩手撐在椅背上,程啟鋒俯下身,在她耳邊打趣著問,“張老師,快忙完了嗎?有點...等不及了。”
在他壓過來的肩膀上輕拍一下,張玥檸莞爾一笑,“馬上,要不然...你先去睡?”
等了她太久著實困頓,程啟鋒有些悶悶不樂,氣惱著道:“彆讓我一人獨守空房太久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