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今晚怎麼都不來接你？”韓駿短暫與她對視一眼，聲調平緩地問了在機場同樣的問題。

“這兩天隊裡在開年終總結會，他估計忙得挺晚的，抽不開身吧。”或許是自知自己當前一團亂麻的生活沒有向他人傾吐的必要，又或許自己眼下這種陷在情感裡患得患失的心境也根本不願讓人知曉，張玥檸淺笑著，語氣溫和又疏離。

可她慌不擇言，如此模棱兩可的語氣幾乎是不打自招，將自己和程啟鋒最近基本處在無交流的狀態透露得徹底。

意識到自己說錯話的那刻，一口濁氣壓在心底，張玥檸臉上的表情微微凝滯，無奈搖了搖頭。

前方距離左安門隻剩下最後一個路口，在前車開出後，綠燈還剩下六秒左右的時間，但韓駿並沒有加速通過，而是踩下了刹車，在停車線之前將車停了下來。

紅燈亮起，趁著空隙，他又深深望她一眼，張玥檸雖沒轉頭，但餘光裡他審視的目光在暈黃的燈光下帶著滾燙的溫度，就如當年一般，他迫切要將自己看穿，也讓那些本就雜亂的思緒變得更加無所遁形。

預感到韓駿一定會追問，張玥檸的神經一下變得敏銳起來，一反常態地主動出言解釋，“真沒什麼，是我自己最近事情太多，他也很忙，我們都沒有及時照顧到彼此的情緒。”

她努力舒展著眉，很想繼續掩飾，但所有的混亂和壓抑已經在心底沉積了幾天，此時大腦的神經和細胞似乎已經完全聽不進她的指令了。

順著她的話，韓駿用肯定的語氣繼續表達自己的探究之意，“和你媽媽還有黃輝的事有關吧。”

張玥檸斂眸，好似煎熬地抬手揉了揉太陽穴，“有關係，也沒關係...”

她當然不會告訴韓駿，自己的情緒受到影響，這當中還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來自於網絡，來自程啟鋒的微博。

在意這種似有若無、不著邊際的東西，就連張玥檸都無法接受自己有如此矯情的一麵，更遑論說給彆人聽。

“那程啟鋒知道這些事嗎？”

“不知道，也沒必要讓他知道，我自己能處理好。”

聽著她聲音無力溫吞，韓駿微微偏頭再次注視她，她的神情看似穩定，可那雙會說話的眼卻明暗交錯、隱若不明。他了解她，也看得懂她臉上所有複雜的底色，便識趣地沒再問下去。

“張玥檸，你還記得我以前是怎麼說你的嗎？”紅燈時間結束，韓駿一邊輕輕踩下油門，一邊緩緩開口，“你故作堅強的樣子一點都不堅強，相反，那正是你最脆弱的時候。”

“那你也會記得，當時我是怎麼回應你的，”像是被這句關懷刺激到，這一次張玥檸接話很快，她忽然笑了笑，低垂了好一會兒的臉一幀一幀側向他的方向，打趣著反駁，“你唯一的缺點，就是自以為是。”

“我記得，抱歉...”她依然不願輕易袒露自己的脆弱，意識到自己的這句話有點過格，短暫停頓後，韓駿也笑著改了口，“其實我的意思是說，都是男人，我相信程啟鋒和我的想法一樣，如果是兩個人的事，他絕不願意做最後一個知道的人...”

“有些事如果兩個人能共同麵對，也許所有問題會變得簡單很多。”打下左轉向燈，韓駿轉動著方向盤，最後出言又補充了一句。

“共同麵對...”張玥檸收回視線，喃喃重複著這四個字，將目光投去了窗外，一笑置之。

很快，車子開進小區，緩緩朝著目標單元樓靠近，他們的交談也就自然戛然而止。

終於到家，張玥檸緊繃的背、肩膀都下意識放鬆，嗓音裡的乾澀悄然抹平，一邊解下安全帶，一邊對韓駿客氣地笑著，“謝謝你送我，回去路上開車小心。”

韓駿調整了一下車燈，又打開了車內的頂燈，準備跟著她下車，“我幫你拿行李...”

“沒事，就在最邊上，我自己來吧。”說罷，張玥檸的一隻腳已經走下了車。

“張玥檸...”在她關門之前，韓駿叫住她，探出頭對她微微一笑，“記得，彆什麼事都自己一個人扛。”

張玥檸也抿唇莞爾，朝裡麵揮揮手，“好，拜拜。”

**

任憑樓道裡呼呼的冷風刺骨地貫穿身體，渾身被冷意裹挾，張玥檸站在家門口，很久都沒有開門。

她在心裡藏了一絲期待，她多希望開門的那刻程啟鋒會從裡麵走出來，溫暖地抱住自己。

時間大概過去約三十秒之久，她躡手躡腳地用鑰匙轉開了門。站在門外駐足良久，屋內的漆黑與冰涼仿佛澆滅了張玥檸心底那一點點無法言明的僥幸。

走進屋內，打開玄關處的壁燈，不算明亮的燈光下，張玥檸對著鏡子照了照，自己的麵色蒼白如紙，沒有一點血色，雙眼空洞悵然，甚至因為剛剛吹過冷風，頭發也雜亂不堪，整個人看起來憔悴極了。

她泄氣般地笑了笑，沉沉地呼出一口氣，將隨身物品和行李箱都毫無章法地丟在了一邊，也懶得給手機充電，隻是走到窗邊打開窗透氣後，就四肢無力地坐倒在了沙發裡。

夜闌人靜，暮色吞月，夜晚的窗外萬家燈火，喧鬨的煙火氣息從各家各戶四四方方的格子窗裡泄露出來，可自己這間過分安靜的房間裡卻隻開了客廳角落裡的落地燈，還被她調到了最暗的亮度。

張玥檸呆滯地看著這繁華又空蕩的世界，窗外有瑟瑟的涼風飄進，使得屋內的光圈搖搖擺擺，忽明忽暗，暗黃又迷惘，在緘默不語的人的臉上和身上投射出斑駁零碎的倒影。

畫麵像一部快要終映的默片。

程啟鋒應該知道自己今晚回來吧，如果再等等，他會來嗎？

可如果他真的來了，她究竟是該偽裝自己，將他關在門外賭氣不見他，還是不管不顧，一股腦兒地紮進他懷中，宣泄這兩天以來所有的委屈？

流逝的時間裡，張玥檸一直在思考這兩個問題，可黑夜越來越深，她依然沒有頭緒，而程啟鋒也沒有出現。

期待終究還是落空，不知又枯坐了多久，直到在萬籟俱寂的環境中，張玥檸的眼角和鼻腔內忽有一陣止不住的酸澀感撲麵而來。

不知道該以什麼樣的理由去苛責程啟鋒，明明他們之間是那樣濃烈、熾熱又不可分割的愛，可到了兩個驕傲的人麵前，竟隻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默。

張玥檸揉捏著眉心，雙眼不斷閉合，反反複複。她努力克製住自己的腦電波，不去下意識剖析答案。

她隻知道，這一刻，她對他失望，很失望。

但諷刺的是，她卻開始想他，很想很想他。

不管他現在在做什麼、想什麼，她想見他，就現在。

與其繼續這樣生生被恐懼感吞沒，不如主動去找他尋求一個答案。最差不過南柯一夢醒來無物，既然都已經經曆過一次，此刻又有什麼好扭捏。

或者，眼前遇到的這些暫時的難關和障礙，是不是真的可以像韓駿說的那樣，共同麵對或許會更簡單呢？

想到這，張玥檸內心倏然湧上一股任性的衝動，她起身穿上了外套，衝到玄關處隻拿上了家門鑰匙和車鑰匙便衝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