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潮的沙灘像濕潤的溫床。
賽拉張開五指,感受皮膚被粗糲的泥沙緩緩包裹住。她平躺在柔軟的海岸上,耳邊傳來海浪的呼吸聲。陌生的睡意侵蝕著她。賽拉努力睜開眼睛,看見頭頂玫瑰色的天空上,有一艘小小的、發著光的船。
那首民謠怎麼說的來著?黃金打造的黃金船……
“那不是船,你這蠢貨。”一個模糊的聲音傳來,“看清楚了,那是一隻該死的眼睛。”
賽拉猛地坐起身,聞到身邊鬆樹枝條燃儘之後的氣味,清晨厚重的水霧籠罩在她身上。
“……我睡著了?”
“離日出還有幾個小時,你可以再睡會兒。”
賽拉一下子想不起來現在是誰在守夜,對方的聲音沉悶而不真實。她抬起頭,左眼突然感到一陣刺痛。賽拉倒吸一口涼氣,摁住眼睛,努力緩解眼球中的異物感。再次睜開眼後,她重新回到了熟悉的視野中。
“為什麼又……”賽拉困惑地四處張望。好在這裡人跡罕至,她能看見的隻有兩個人的思維。其中一個憂慮地纏繞著自己:“賽拉……你的眼睛在流血。”
賽拉沒有回答。她抹掉流淌到下巴的血珠,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呼吸急促。她看見灰白色的山峰層疊向上,直指昏暗的蒼穹,在那裡,尚未升起的太陽被另一個東西取而代之,而她竟然直到現在才發現——
那隻該死的眼睛。
“出什麼事了?”裡昂把手搭在發呆的人肩膀上,把對方嚇了一跳。賽拉像看陌生人一樣看著他,隨後恢複了正常。她揉著太陽穴,疲憊地詢問:“還有一個人去哪了?”
“亨利準備回飛機墜毀的地方看看。”裡昂努力觀察她的表情,總覺得哪裡不對勁,“他把他的東西留下來了,說是很快回來。”
賽拉的聲音很虛弱:“你很信任他。”
“不信任也沒辦法了。”裡昂試圖緩解賽拉莫名緊張的心情,“最遲今晚就要下雪了,我們得儘一切辦法找到救援——不能真的讓你把我的腦袋啃了。”
賽拉勉強地笑了。她再次抬起頭,金色的眼睛依舊目不轉睛地盯著這裡,讓她覺得自己仿佛被關在盒子裡的小蟲,一個殘忍又天真的孩子正通過盒子上麵的洞口觀察著她。
“……我們該怎麼分清虛擬和現實呢……”
聽到賽拉的自言自語,裡昂愣了一下。他順著賽拉的視線向上看,隻看見被山林遮住的天空中慢慢升起霧白色的晨曦。
“至少現在是真實的。”裡昂斬釘截鐵,“你的眼睛出了什麼問題?”
“沒什麼……我要去那裡。”賽拉抬手指向遠處的山峰。裡昂再一次露出了麵對熊孩子隊友時那種無奈又僵硬的表情:“現在上山太危險了。亨利說他能想辦法找到救援,等我們——”
裡昂話沒說完,賽拉就一拳打在他的麵中,強悍的力道讓他直挺挺地倒了下去。他過了三四秒才從眩暈中回過神來,此時,賽拉已經把他翻了個身。裡昂感受到手腕上冰涼的觸感,勉強意識到是自己隨身攜帶的手銬。
“你是什麼時候……”
“這不能全怪我,肯尼迪先生。手銬是你帶的——既然你聲稱是來保護我的,為什麼又要帶這些東西?”賽拉現在看上去完全不迷糊了,反而態度堅定,目標明確,“等亨利回來,他會幫你脫困的——應該吧。”
賽拉迅速收拾好一切,並從紅頭罩留下的戰術背帶裡抽出兩把匕首:“你說的對,這時候上山太危險了,所以你們兩個就留下來吧……請原諒我,我真的想表現好點,給你留一個好印象來著。”
在被徹底打暈之前,裡昂聽到賽拉飄忽的聲音:“但我實在受不了那東西了。”
如影隨形,急不可耐,甚至從虛幻的記憶追到了現實中。賽拉對這個所謂的“真相”已經漸漸感到有些惱火了。
她抖落身上冰涼的露水,迅速穿過倒伏的草地,跑進昏暗的叢林中。上山的路很容易迷失方向,但隻要賽拉抬頭,就會看見被樹林掩蓋的眼睛,仿佛起霧的海上唯一的燈塔。隨著自己向它靠近,那隻眼睛也在緩慢上升,始終和賽拉保持著若即若離的距離,似乎它唯一的目的就是立在山頂上招搖,把對方吸引到最後的目的地。賽拉在趕路的過程中不止一次懷疑過,自己其實還在做夢,畢竟——儘管她已經接受了這個世界不是純唯物的事實——一隻活生生的巨型眼睛吊在半空中也過於魔幻了。
越往上爬,氣溫越低。附近已經沒有什麼特彆遮擋視線的植被了。賽拉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此時朝陽升起,由於沒帶墨鏡直視天空,賽拉淺色的左眼幾乎睜不開。她努力眯著眼睛,試圖從被血和淚水糊住的視線中找到具體的方位——已經很接近了。
疼痛讓她稍微冷靜了一點。不管是不是夢,這裡都沒有珍妮,也就沒有人在世界死機之前把她拉出來。她這樣貿然靠近實在很不明智。賽拉放慢腳步,找了塊石頭坐下休整,順便把眼睛裡的血擦乾淨。擦著擦著,她注意到周圍的環境有點不太對勁。
她摸了摸石頭上軟綿綿的苔蘚,由於活躍的光合作用,觸感潮濕而溫暖。她的腳下是細軟的草地,所見之處一生機勃勃,不遠處甚至還有幾棵闊葉樹。
……作為乾燥寒冷的高原氣候,這座山頭的綠色植物是不是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