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荷沒有再要手袋,帽子往頭上一壓,兩手輕鬆往外走。柯邁跟在她身後,身高緣故,他隻需要微微低頭就能看見帽子上的珠串在太陽光下熠熠生輝。
五顏六色的布料拚在一起,奇怪的和諧。借著玻璃,尹荷將漁夫帽轉了個麵。
柯邁問:“你一開始就看中了這個?”
“嗯。”尹荷轉頭,“漂亮嗎?”
她指著帽子,眼神晶亮,問的很坦然,柯邁卻有些不自然的彆過眼。“漂亮。”他清了清嗓子,“那怎麼不一開始就說?”
尹荷說:“不需要。”
“是你不需要,還是你覺得彆人不需要?”他很會抓重點。
尹荷看了他一眼,“都有吧。”她繼續說:“人最複雜了,希望彆人懂自己又擔心被人過度揣測,相左的意見升級到口角又變成矛盾,好麻煩哦,還不如什麼都不想。”
她好像在說另外的事情,柯邁挑了挑眉,“我和鬱玟青就經常吵架。”他說完才意識過來,解釋說:“鬱玟青是我姐,我們一個跟爸爸姓,一個跟媽媽姓,我是跟我媽姓。”
巧合總能拉著人貼近,尹荷倒沒說“真巧啊”這樣的話,而是問他:“你和你姐姐關係好嗎?
柯邁靠著欄杆,“明麵上不太好。”他轉了個身,麵對著尹荷,“鬱玟青很漂亮,小時就很漂亮,也招人喜歡。”隻是在性彆意識開始萌芽的初中,鬱玟青也會因為漂亮被人針對。她不接受那些混混的追求,轉頭便被他們編排造謠,整個學校飄著有關鬱玟青的謊言,她也開始變化,在外人麵前開始沉默寡言,不願意出門,會報複性地吃甜食,體重也開始上升。
曾經喜歡過她的男生又滿眼嫌棄看她,取笑她是胖子。
柯邁一進初中,就有人攬著他的肩和他當笑話般說起鬱玟青,血緣的紐扣在他還沒反應過來他們說的“鬱玟青”是不是自己認識那個時,柯邁捏緊拳頭直接對著旁邊的踹了過去。
一拳一拳,場麵一度混亂,最後以柯邁在全校麵前宣讀檢討收場。
尹荷說:“那其實你們關係很好。”
“應該是吧。”除了鬱玟青手勁很大,打他的時候真的好痛啊,柯邁心有餘悸。他不想冷場,又問:“那你呢?”
“算好吧。”尹荷想了想說:“我和他們沒有吵過架,這算好嗎?算吧。”爸爸媽媽經常吵架,但是兩個人更忙,聚少離多,對著尹荷他們也在儘量克製。一家三口聚在一起,更多是沉默,話也不說,又怎麼會吵架呢?
“你爸媽是不是話也很少?”他又彎腰看她。
“你怎麼知道?”
“猜的。”柯邁站直,“所以你經常這樣。”他模仿起尹荷發呆時的樣子。
“我有嗎?”
“有!”他笑出聲。
尹荷也被他逗笑。
笑聲止息,尹荷手肘擱欄杆上,“因為也改變不了什麼,不是嗎?”
商場很嘈雜,人聲,琴聲。柯邁帶了個頭,又在大家沒儘興時又先走一步,不過……從這裡往下望,彈琴的女生坐在人群中央,背部挺直,手指在琴鍵上快速飛舞。
旁邊的人忽然說:“那滅霸人還不錯。”
頭轉了個邊,尹荷看著他,他背對著欄杆靠,和周圍一圈人反方向。尹荷說:“可是,你不覺得他很一廂情願嗎?”
“也對,”柯邁點頭,“他的審判很雞肋,最後還變成了公敵,但不能說他的出發點是錯的。”
“本來也沒有對錯,更多的是立場。人太複雜,大家想的都不一樣,又不可能是成批的複製人生活在地球上。”
尹荷的想法一直是間歇性升起降落的,有時候會覺得人類真爛,生為為人可真抱歉;有時候又會因為莫名的事情感動,在日記本裡記下“今天也遇到了心軟的人類”,還會在旁邊畫下一顆流淚貓貓頭。
“這個問題太深奧了。”柯邁打岔:“有時候想太多,倒不如去碼頭整點薯條。”
音樂很好聽,很輕鬆,尹荷聲音也不自覺放慢:“嗯,再順便去看場日落。”
柯邁看了她一眼,轉身和她一個方向,手撐在欄杆上,很隨意回答:“好啊。”
他說了什麼?尹荷眨了眨眼。
*
硬幣卡進機器,回音很清脆,尹荷挑了前排的位置坐下,原因無他,這樣的座位很適合看風景。
柯邁在她前麵坐下,遞來一隻耳機,“要聽歌嗎?”
伸進牛仔褲口袋的手滑落出來,悄悄覆在口袋上,尹荷接過耳機的另一頭,說了句謝謝。
不像後排的雙人座能肩並肩,這樣坐,前麵的人要一直扭著身子,格外彆扭。公交上人不多,柯邁索性靠著窗戶橫坐。
手指按動了播放鍵。
“My time is running out
(我的時間所剩不多)
My heartbeat’s slowing down
(我的心跳也在減慢)
When I wake up on another day
(當我在另一天醒來時)
Will I ever see the dawn
(還能看見黎明嗎)
No
(不)
I feel like going down
(我感覺我要倒下了)
……”
Down!
公交車猛刹,一個趔趄,沒有安全帶,尹荷整個人受慣性作用往前。
要撞到了!她下意識閉上眼,額頭貼在了乾燥溫熱的什麼上。她睜開眼,遠離了些,眼前的紋理不是塑料座椅上的肌理顆粒,是錯雜的手紋。
車上有人抱怨起來:“怎麼開的車呀!”
公交車再次緩緩啟動,司機用不太標準的普通話講:“前麵有隻貓穿過去啦!”
“啊!那小貓沒事吧!”
“沒事的,不是刹車了麼。”
尹荷抬起頭,耳邊的音樂還在播放。躲不掉,心臟會撲通撲通跳,蓋過了鼓點。
柯邁問:“你沒事吧?”
她收回盯著他看的眼神,搖了搖頭,彆過臉往窗外看。
梧桐大道在海市很出名,曆史碾過,隻留下古老秩序,高聳的樹鬱鬱蔥蔥,車子一路往前,尹荷很想伸出手,想知道樹葉邊緣刮過手掌,會是什麼感覺?
耳機線扯住兩個人若有若無靠近,她的頭發順著風吹拂往後飄,在車子顛簸的時候發梢會掠過柯邁的臉。
很癢。
夏天午後總是昏沉沉的,車上有不少闔眼休息的人,安靜的環境裡,柯邁想找點話說,但又不知道說什麼,最後隻能看著尹荷,嘴角時不時揚起一個弧度。
她知道自己在看她,也和他一樣。
公交車駛過隧道,一路蜿蜒抵達了終點站,除了尹荷和柯邁,還有零星幾個人和她們的目的地相同。一下車,海風穿過兩個人的中間,脆弱的耳機懸著線跌到地上晃蕩了兩聲,柯邁卷好線收了起來,轉頭問尹荷:“想吃冰棒嗎?”
“現在有嗎?”不是停電了嗎?
“有。”他很篤定。
他說的不是冰櫃裡陳列好的那種冰淇淋商品。坐在遮陽傘下的爺爺揭開一層又一層的棉被,打開保溫箱取出兩根自製的鹽水冰棒遞給他們。
柯邁掃好碼,對爺爺說了句謝謝。因為熱,他脫下外麵的長襯衫順手塞進書袋。
碼頭周圍停著很多漁船,鹹腥味的海水打到岸邊,推著漁船晃動,沉沉浮浮。冰棍貼著唇,很冰涼,多少抵消了些燥熱。
尹荷想起了以前看到的新聞,冬天在北方吃冰棍,舌頭會和冰棍黏在了一起。
她一個人低著頭哧哧笑,柯邁問她在笑什麼,她一邊笑一邊把想的事情分享出來。
柯邁說:“現在肯定不會。”他說完,將冰棍塞進嘴了,過了會兒,嘴裡含糊說:“你看看看沒沒沒黏在在一一起。”
“肯定不會啊!現在是夏天,而且是在南方。”尹荷笑很大聲,手裡的冰棍有些融化的跡象,透明晶亮的糖水流在手指上,甜甜膩膩。
柯邁又拿出一包未開封的餐巾紙遞給她,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買的。
“謝謝。”尹荷接了過來。
柯邁問:“你是海市人嗎?感覺你對這裡不是太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