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鬼咆哮,鬼差趕路,陰氣彌漫著整個酆都。
綠螢鬼火忽閃忽明。
今日葛槐椅上坐著的是尹湛。
他縱觀著空曠的羅昶殿,粗長的呼吸聲此起彼伏。
他想起了遙遠的以前……
尹湛:“我以後是要當冥主的。”
“冥主是什麼?”
尹湛:“……”
“?”
尹湛:“人死後化為鬼魂,我便是所有鬼魂的宗主。行生死審判,入輪回下地獄,超度贖罪。”
“哦,還以為有多厲害呢,管著管那的,累都要累死了吧。”
尹湛:“是~不像你,遊手好閒,閒人一個。”
“嗬!”
尹湛:“?”
“我要和你平起平坐。”
尹湛:“?”
“我要去找座山,當山神!”
隻記青崖懸壁,白浪撲岸。
驕陽明媚,風光正宜。
少年說要和他平起平坐。
他們擁有過一段很美好的曾經,擁有總比沒有擁有過的好……即使最後他還是失去那個狂妄天真的少年。
尹湛在塵寰間為他修了一座墓。
自他死後,他每一年都會掃墓祭拜。
自他死後,他每一日都在悔過悲痛。
尹無晏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站了很久,觀望了很久,他的神情。
略微放下些高傲的姿態,提衣入門。
“義父萬安。 ”
尹湛抬起眼皮,微微點頭。
他二人聊了會兒政務,尹無晏對答如流。
尹湛問起“天元會”的事來,他問道,“之前讓你捎去的賀禮天君可否還滿意?”
“義父恕罪”尹無晏拱手彎腰,歉意道,“那白矢玉本是上品,不幸被一個不長眼的弄碎了,我已責罰過。”
“倒是可惜了那玉。”
尹湛有些惋惜,那白矢玉可真真是千年難得的好玉,房屋裡冬暖夏涼,還帶著淡淡的沁人香氣。
“哪個東西弄碎的?”尹湛挑眉,不假思索,立即反應出了真凶,調侃道,“莫不是,整日纏著你的那丫頭?”
尹無晏不答。
“你若是真喜歡,就收了當偏房。彆再那磨那丫頭了,我看她年歲也正好。”
“兒以為,兒女情長不必一定要有結果”尹無晏跪下,作輯,“世有惡要逞善要揚,安魂判罪是兒肩上的重責。”
“況且兒隻當她是妹妹。”
他的話術是成熟了不少,至於是否真心違心,那就不可知了。
尹湛笑了笑。他本是想成全他和小扇子,哪知道這個義子如此的老派,他此刻也隻能露出不屬本心的欣慰,一笑而過了。
但是轉念一想,覺察出了些不妥。
“這玉碎了也不是什麼小事,何不派個人來知會本座一聲?”
“想來義父……定不願有他事打攪。兒便等義父回來再通報,前幾日有事耽擱了下來,今日兒來便是要稟告義父。”
尹湛眉眼一壓,疑慮儘來。
他起身,緩緩走向尹無晏。
“那賀禮你是換成了何物呐?”
“兒尋了焰金玉”尹無晏不慌不忙,幽幽道,“ 親手造了麵鏡子,名為斑斕琉璃鏡。”
“鏡子?”
“與尋常鏡子大為不同,框為焰金玉所造,白晝黑夜皆能發光,不畏水火,經久不衰。”尹無晏這話說得很是驕傲,眼裡儘是昂揚之氣,“天君大為滿意。”
“好。”
尹湛笑著,揮手讓他退下。
對於這個義子,尹湛總是有些覺得膈應,也許不是親生吧。也許隻是因為一個巧合的夢,奇怪的緣。
尹無晏的臉色就沒那麼好了。
他這個孝子看著哪裡都好,但就是不為人知的事啊實在是太多了。同樣,他對於尹湛也是極其的膈應,甚至是厭惡。
洄氙宮在酆都外,坐落於離酆都最近的路上。
尹無晏本是自幼居於酆都,八百歲自請修建府邸於外,為與鬼將一同護佑冥府。
宮門開,清香自來。
漫天紛飛的花瓣裡,他窺見了一隻纖細柔美的玉手,伸指捏住了一片白底粉尖的花瓣。
因是半側著身,修長白皙的脖子上立出清晰的筋骨,衣裳掩遮著單薄如紙般的背,係帶勾勒出那狹窄的腰肢,宛若清風明月的遺世獨立。
望見的半張臉,微微仰頭,冷白玉霜的眼眸上垂下纖長細密的羽睫,唇上薄紅美豔。
青嵐風拂,蒼微絕塵。
呼如長風一振,天光錦,銀粉落萬千。
他種的,是海棠。
少年聽到步聲,餘光裡的黑影,便扭頭朝他靈動一笑。
尹無晏見那清朗的笑顏,恍惚餘山神就站在他麵前。彼時他就是如此慢慢拜倒在餘山神對他親厚的笑顏中,沉淪進餘山神的不值一提的愛裡。
他怡然自若的在心中暗道,不,他就是餘山神。
餘清和轉過整個身子,興然道,“我殺完了!”
尹無晏不但看到了他純秀的容顏,完成任務回報的無邪驕傲,以及……他右臉被濺起的星星點點的血跡,另一半身子上浸透衣裳,斑駁淋漓的血紅。
“可以告訴我師父在哪了吧?”
他走上前來,歪頭笑著看他,“嗯?”
那片海棠花瓣掉在了地上,餘清和不要了。
那片海棠,他不要了。
尹無晏不急不忙的從衣袖裡掏出一瓶來,倒出了唯一一的一顆藥,隨意將瓶一丟。他捏住餘清和的下巴,將藥丸抵在他薄紅的唇上,對他說,“先把藥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