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帖已下,明日見了冥主,一切都會有個說法。
他在心中暗道。
天地蒼茫,何以為處?
道是荒山如歸,故人盼。
彼時僅四百歲,首次受命隨軍出征,伐餘山。不幸被餘山神拐走,餘山神卻對他照顧有加無一絲怠慢。稍瞬即逝的光陰,他如今回味起來,感慨萬千。
問其此生有何敬仰之人,隻怕餘山神的分量過重了。
重到萬念俱灰,重到信仰泯滅,仍要為他正名。
提衣前行,見前頭人影憧憧。
推車裡裝的是疊成山狀的石頭。
他找來一個領頭的詢問緣由。
領頭的愣了一愣,眼珠轉了轉,拍掌回想起這位身著月白長袍的身份。
“見過帝君”他彎腰謙卑的行過禮,苦笑道,“帝君有所不知,小的們也是奉命行事,近來紜遙境乾枯無雨露,水都要喝光了,妖君讓我等將這荒山挖平,這樣便能引赤水到紜遙境。”
“可這山歸於六界之外”長生指了指這山,不解道,“不屬紜遙境啊?”
“這,總不能眼看著小妖們渴死吧。”
長生微微頜首,抬手讓他忙去。
紜遙境終不降雨,身為妖君理應啟奏聲明,或是私下找趟龍王讓打幾個噴嚏也是個法子。偏偏要挖平這餘山,引赤水直通到紜遙境。而且人數也不過百餘,隻怕引水是幌子,彆有另謀才是真。
他去了趟紜遙境。
剛落地,便有小妖恭候他,一路領著他去見妖君。
紜遙境處處盛開著鮮豔的花朵,溪水潺潺流淌,嘻鬨喧囂聲毫不拘束。
暮色蒼茫,從煙囪上空流出屢屢白煙升騰。
萬丞殿,隻剩一張尊椅。
小妖帶他掠過,往後走去。
青蔥綠地上綻放著各式花草,萬蝶振翅欲飛。
紜遙境向來如此。
生生不息,從不拘束。
悠揚婉轉之聲,忽如而來。
藕黃米梁衫裙隨風拂動,絳紅飄帶拖地,墮馬髻上綴點金飾,左右後斜放各彆流蘇杈。
她那儒雅古典的氣息,即便是不加以妝粉,僅憑額前淡紅花鈿,便已是豔冠群芳。
“你知道我會來?”長生走近問道。
美人停下笛奏,那唇形極佳的紅唇微微怔動,“是。”
樓西灼婀娜漫步到他麵前,朝他嫵媚一笑,伸出纖手。
溫熱的指尖觸碰上冰冷的臉頰。
然並不知足,展開了手掌。那雙動人心魄的眼眸,仿佛想要更多。
將要貼上時,長生抓住了她的手腕,並未用太多力,美人手腕一扭便掙脫開來。她又堂而皇之的用指尖勾起長生的銀絲,眼波流轉般盯著長生,無視著他冷傲的雙眼。
長生使出兩指,捏住那一縷銀色的上端,用雷電熄斷了。
樓西灼收回指尖纏繞的那縷銀絲,向他略微訕訕一笑。
“帝君可是送我了?”
雖是長著一張典雅閨秀的臉,但做派卻是放肆諂媚一卦的。
越是得不到,她就越是心愛癡迷。
長生不願再與她糾纏下去,問起了正事。
“紜遙境氣息濕潤,水源充足,何需鏟平餘山?引水是假,挖山是真,妖君是要偷偷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哪有,這不是讓你見到了嗎?”
二人一前一後進到亭中。
樓西灼攬過自己的裙擺,文雅般坐下。手撐著頸脖,饒有興趣的凝視著長生,不由誇讚道,“不愧是我心愛的帝君。”
長生鬱悶的閉上了眼。
細細聽到長生輕歎一口氣,樓大美人的羽睫撲扇了幾下。
“聽我講一段往事”她用眼神指了指離她最近的那個位子,“坐。”
長生選擇與她隔著的一個位子,坐下了。
“我知道你的徒兒如今下落不明。”
“挖平餘山,和他有關?”
“嗯。”
樓西灼拋下先前的姿態,正肅了語調,“家父離世前曾向我吐露王室保守的一個秘辛,這個秘辛是由上一任妖君來轉告下一任繼承者。”
“你一定想知道我為何會告訴你?”她輕笑了一聲,“在我之前每一任妖君都選擇明哲保身。”
月光落在長生的肩上,他的銀絲起了一層光澤。
長生目視著萬籟俱寂般的花海,不曾看她一眼。
“九重天所鎮守的啟陞卷是贗品,而真的藏在餘山底下的”樓西灼接著道,“這要追究到那場大戰,餘山神先見,天君親手收走的啟陞卷是他偷天換日一早就神不知鬼不覺換好了的贗品,而我的先祖那時還隻是一個小妖,餘山神托付給他讓他藏好並保守這個秘辛,但這個秘辛還是傳到了我這一輩,你可知為何?”
“先祖乃至每一任妖君都知道餘山神含冤而死,可誰都不願替他鳴不平,因這如今六界‘和樂’都不願意當這出頭鳥,勢單力薄,當了也是無濟於事”樓大美人勾起唇角,仰天輕笑,“可他們又希望後世能有人敢站出來。”
樓西灼說到這時,看上了長生平靜的姿態,於是一字一句更為了鄭重,“你知道餘清和是他的輪回相。”
“他可以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