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一個噩夢驚醒了。
下床未著履,淩亂墨絲全數垂於素白褻衣,走路靜悄無聲。又是坐在了靠窗椅上,將頭垂在窗沿,夾縫中觀黑夜。
餘清和的一日,用膳,看書,坐窗邊,睡覺,以及受傷。他像是漸漸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日子,如木偶一樣。
冷風呼嘯在他耳畔。
今夜的風好冷,樹葉都被吹出宮牆了。它能不能也把我吹走啊?不能吧,我太重了,吹不走的。
餘清和低垂著頭,凝視著膝上的綁帶纏著的一雙爛手。
主室內有一麵巨大的銅鏡,是先前尹無晏置辦的,剛好對著餘清和如今的這個位置。銅鏡映出他的模樣,明明是如紙般風一吹就能倒的人,卻還嫌自己重。
再抬頭望向窗的方向時,眼眶裡不自覺又盛滿了淚水。
剛剛的噩夢,夢到的不是尹無晏,是長生。
夢裡有尹無晏,對他打罵欺辱已經是最尋常不過的了。夢到長生為何是噩夢,是因他又做了那個夢……
他跪倒在地,一遍又一遍央求長生救他,帶他走。但長生卻說他是禍害、是孽徒,拿起斬風睦來,劍刃抵在他的胸口。
他看到了長生的眼睛,堅定剛正,不容一絲情念。
轉瞬間,他聽到了劍入胸膛的撕裂聲,可是自己身上卻感知不到疼痛。他睜開眼睛,聽到哐當一聲,看著他的師父渾身流著血,旁邊落有斷劍。
“阿餘,我知道你恨我,可是我沒辦法,我賭上了一切還是輸的一敗塗地。”
餘清和撲倒在他麵前,衣裳上沾染著星星點點的血跡,用手捂住長生出血的傷口,淚水流得滿麵。
長生抬起手撫摸著他的臉頰,白皙的臉上印出血紅色的手掌印。
“不要走,好嗎?”
“阿餘,好冷,過來陪陪我。”
少年縮緊了身子,好像比剛才還要冷了些。
他親手殺了世間唯一愛他的人。
日日如此苟且偷生,不如一了百了。
……
隔半月之後,尹無晏來了。
他粗暴的把餘清和拉過來,外衫被扯下了半個肩頭,掩在裡衣下的骨頭還是很清晰可見,生生突起。他讓餘清和坐在自己腿上,手掌撫摸在他的膝蓋骨,摩挲,一直往上。
少年不敢有任何抗拒的行舉。眼角下垂流露苦澀,暗淡無光的冷眸裡滿是委屈傷懷。微微張的嘴合上了,暗自咬牙切齒。
一把短刃劃破了他的下衣,白皙修長的腿透著荷花般的清純。
他本以為,酷刑將至,短刃會在他的腿上劃下一道長長的口子……
可是並沒有……尹無晏將那把短刃塞到了餘清和的手中。纏著綁帶本就活動不便的手指接物就不易,偏偏他一驚恐,短刃直接落在了地上,滑了好長一段距離。
他的眼眸注視這那短刃,被尹無晏掰過下巴來,對上他那威憾的眉目。
“你恨孤。”
少年並沒有作答,但慌張的眼神卻什麼都掩飾不了。
“去,撿起來。”尹無晏輕蔑一笑,在他耳畔囂張揚言,“然後,殺了孤。”
餘清和被他推下地,身後的作惡者正露出高傲自大的神色。他剛要站起來,卻被尹無晏一腳踢在腰上,聽得骨頭清脆一聲,他倒了下去。
“爬著去撿!”
“你隻不過是孤收留的一條,萬人棄萬人恨的狗。”
緩過疼痛,他便爬起來了,地上留有幾滴晶瑩的淚珠。
到底是惡趣還是欺辱成性?明知如何都是殺不了你的。屆時又要說我心不正,而你隻是小試一番。是啊,我是恨你……恨你收留我!恨你愛護我!恨你竟然願意滿足我的願望!
尹無晏,我真的好恨你啊!
少年叼著短刃,爬回了他跟前。跪坐在地上,雙手作出供奉的姿勢,吐出了短刃。淚水肆意在他的臉上,少年的瞳孔滿是憂傷,弱弱的開口“主上……”
“嗯?”
“我不恨你,殿下收留我,我感激還來不及呢。”
“不,你恨孤,孤讓你殺孤,你敢不從?”
少年被嗬了一道,閃躲過他極具威嚴的目光。也不知何來的勇氣,竟敢提了要求,“那,煩請,殿下,閉上眼睛。”
說來也奇怪,尹無晏竟然真的閉上了。
餘清和緩緩起身,如釋重負的喘過一口氣。
師父,我來陪你了。
清脆的三道刺入皮囊血肉的拔刀聲,可是尹無晏卻絲毫沒有感知到疼痛,冰冷的臉上難有感知到的溫熱出現了,他一細聞,竟是一股血腥。
他再睜開眼時……
鮮血浸紅了纏繞綁帶的雙手。短刃刺入時少年雙手合握,用了很大力,胸腔處三處刀口,湛紅的血蔓延在米梁素白的衣衫,頸脖下巴被濺上了血點。
“哐當——”
那是一張淡漠如水的臉,明明無任何神情,尹無晏卻覺得他笑得很燦爛。
這副死到臨頭卻依然囂張高傲的姿態,他是第二回見了。
*
淩神醫又被請來了洄氙宮……
餘清和醒來已有段時間,小扇子正喂他喝藥。喝完以後,小扇子給他講起了些話本子,但是他卻無暇聽。他隱隱約約聽得到外頭的動靜。
他不懂自己為什麼會沒死。
他之前問過淩神醫,人身上有哪些致命的穴位。淩羽倦當時給他指了的幾處…… 膻中穴,鷹窗穴……我明明都照著刺了啊,為什麼會沒死呢?
天賜良機,為什麼會沒死,是刺得不夠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