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裡耳語傳得最快,原本慵懶相對敷衍搭話的男女們找到了最新的消遣,柔軟的腰肢都挺直,推測的視線配合交錯的頭頸蜿蜒成水波一樣的浩蕩,進攻衣衫破敗的少女。黑色西裝臨時充當的裙擺都自覺地僵直,穿梭在人群當中的少女卻固執地不加理會,焦灼的視線專注地看著前方,時不時回頭注意新踏入門廳的身影,因為找不到目標而在臉上閃過的挫敗表情柔軟得讓人同情。
“真正滿足了大家對於愛情故事的淒美想象。”
正對著長方形的大廳,羅馬式旋轉圓梯正在兩盞水晶燈的中間,最亮的光交彙出的陰影投射在樓梯上升旋轉的半樓區,過人高的白玉欄杆又是天然的屏障,完美遮蓋站在後麵的少年。
修長的手指有節奏地擊在欄杆上,沉沉的回音居然連續成一隻小曲,少年微閉雙眼,濃密而纖長的睫毛落在眼下劃出扇形的影子。潔白的西裝袖口上鑲金的鑽石扣子反光,照在少年的眉骨處,使得本就挺直的鼻梁更顯突出,他微張著口斷續的男音卻是在合著手指的聲音歌唱。偶爾居高臨下地瞥著大廳裡的人群,他的眼卻刻意回避那焦點中的少女,他還不想被她發現。
“蓮怡,你怎麼躲在這裡,讓人都尋你不著?”
高跟鞋敲擊地麵的清脆先打斷了少年手指的樂曲,然後是旋風一樣的紅色身影從樓下衝上來,直直地就要投入少年的懷抱,嬌嗔的聲音剛響在少年的耳邊,從他頸側繞上去的少女雙臂已經緊緊地合攏,抓著他後肩的手指用力地泛白,指印都印在白色西裝背上。
“到底還是讓你給找到了。”少年站直,並不回應少女的熱情,他的手先伸進西裝口袋裡,拿出的黑色手套柔軟地搭在掌中,他仔細地套上,脖子被少女抱得太緊,他忍不住輕微地咳嗽,少女連忙地鬆開他,收回的手想要去握他的,卻觸到羊皮的手套,冰涼從指尖到心裡,少女的笑容都僵住:“你對著我還要戴上它嗎?”
“雅寶,這是你送我的禮物。我很珍惜。”丹鳳眼裡的不耐被硬壓下去,側過頭專注看著少女的眸子裡是誘人的光亮,少年溫柔地笑,主動伸手搭在少女的腰間,“我們可是未婚夫妻。”
“你還記得嗎?”少女低下頭,兩頰的紅暈加深,轉過頭不敢看少年的眼睛,她跨前一步靠在欄杆上,從上麵望下去,可以輕易確定人群的焦點,她望著那下麵黑色的少女身影,集聚的怒氣湧上來,她才轉頭看向未婚夫的臉龐:“蓮怡,她為什麼在這裡!”
“雅寶,你的懷疑有什麼彆人沒有的證據嗎?”少年隻是笑,抱起雙臂看著少女,從小一起長大的壞處是彼此有過深的了解。他們從來都是在流言裡成長,耳語不是可以撩撥人心的力量,那麼——他看著少女深吸氣,兩頰的紅暈都散開,她從隨身的小包裡掏出一雙白色的手套:柔軟的小羊皮上有一點磨損,款式看來眼熟得很,少年低垂的眼瞥到自己手上黑色的這一雙,並不肯從少女手上接過來,他隻是前傾了身子,銳利的眼在手套邊緣的內縫上瞄到清楚的“H”,“我還以為你把所有白色的貨樣都送到我家裡去了。”
“我的確是。”少女合起掌心,攥起的拳頭裡,指尖的一點銳利刺進了皮膚,她不覺得疼,“這一雙是我從何一一手上買回來的。她說是你丟了它。”
“她拿到這雙手套!”少年的微笑忽然地停滯,前傾的身子挺直,他看著少女的臉,眼睛裡都是快速的計算。
“她說她在地上撿到了這雙手套,用原價的六折賣回給我。我本來以為隻是她運氣好,沒想到你們居然還真的認識。”
“她撿到這雙手套。”少年眼睛裡的光盛起來,沒有理會少女酸澀的口氣,他前跨步子,站到少女的身邊,今晚第一次用眼睛認真搜索何一一的身影。
“蓮怡,你不解釋嗎?”少女看著他的表情,大腦快速地轉,她本不是愚笨的人,又生在需要複雜的家庭裡,隻是心神太專注在少年的身上,使得感情被牽動地容易,判斷力也就如同一般少女的狹隘。現在她親眼看著他眸裡的陰影,對樓下的那個少女反倒失去了嫉妒的勇氣。
“你要我說什麼呢?雅寶——”少年並沒有轉頭,清朗的聲音卻是陰鬱的調子,他居然找不到那渾身滴水的少女身影。
“蓮怡——”少女從背後抱住他,哀求的調子柔軟地埋入他的後背,她的紅衣裙擺都柔順地下垂。
“雅寶,就是因為太珍惜,才不能允許肮臟的人觸碰。你懂嗎?”少年轉過身去,戴著黑色手套的手托起少女形狀姣好的下巴,“我比你想的要珍惜你。我們是未婚夫妻。”
“是我錯了,蓮怡。”少女的臉重新紅潤起來,柔軟的唇瓣軟弱地開合,她著迷地尋找少年深色眸子裡的一點感情,在看清楚之前被低頭的他吻住,火燙的溫度從唇間傳遞下去,輕易溫暖了她的身體。“蓮怡——”幾乎是歎息著低喃,她閉起眼睛,心甘情願地沉醉。
熱吻持續著溫度,營造出陰影角落裡的一點春光。少女專心地吻著,想象唇瓣間的柔情,緊握的手指都舒展,白色的手套飄下來,落在少年的腳邊。
少年認真地看著那手套,他本來並沒有丟棄它的意思。
能被何一一撿到的這雙手套,應該是他在開明中學門口丟掉的那一雙。
為了他們王家不成材的表弟,他被長輩們強迫去介入兩家二流學校的紛爭。王家的表弟需要建立勝利的功績為今年申請轉入聖柏亞做麵子。而為了不被開明事後的申訴搞得難看,他隻能去給貪婪的成人們足夠的支票。見到錢財就直不起腰來的開明校長因為急切甚至想要緊握他的雙手。
可惜了一雙好用的手套。
他眯起眼,眸子裡的光劇烈地閃耀起來,何一一能撿到這雙手套,就是說那天她看見他了。她知道這雙手套的價值,那麼以她的聰慧,就沒有理由會錯過他和開明校長的畫麵,所以她早知道那場交易。她早知道開明和博雅的聖誕賭約一定是開明落敗。
既然這樣,她為什麼肯去做替罪的羔羊?
“蓮怡,我愛你!”沉醉在熱情中的少女清楚地宣誓,少年模糊地應著,臉上的表情卻是難得的挫敗。那個何一一明知道自己會陷入窘迫的處境,她為什麼要那樣順從?
“至少我現在知道她不問我要錢的原因了。”少年的視線從白色手套上移開,落在懷中少女桃花一樣盛開的笑靨上,“雅寶,我早該知道你是最大方的。”
“為了你我什麼都肯做。”少女笑著睜開眼,望進少年準備好的溫柔笑顏裡。他拉她重新站直了身體,兩人並肩站在白玉欄杆旁,一起看向樓下的人群。
“客人都來的差不多了,主人卻還沒出現。霍家的小子一向傲慢得讓人生厭,可是杜家的人呢?怎麼一個都沒看見。”
“杜家的人出來了啊,你看那邊,正在和黎鐘陽說話的不就是杜家的小鬼嗎?”少女指著左下方,少年看過去,果然看到隻穿著白色襯衫的少年彎腰在和杜家的小兒子杜若衡說話。
“黎鐘陽是想要找杜商臣出來嗎?今天到底是有好戲看的。”少年輕笑著,任少女將手指環進自己的臂彎。
“蓮怡,我真喜歡你的笑,沒法形容得好看。”少女專注地看著他,入迷地握緊了手,“蓮怡,我剛才上來的時候好像聽到你在唱歌,那曲子也很好聽,是什麼?”
少年的臉色一緊,盯著少女的眼光瞬間地冷硬起來,少女嚇得縮了肩,急忙地搖頭:“也許是我聽錯了,對不起,蓮怡。”
女人若不是簡單白癡地可以一眼看透,就是心機深沉地讓男人不得不提防。少年默默地念著,仔細考慮要將何一一歸在哪個方向。
她——居然有一瞬的能力讓他心情好到可以唱歌的地步——那是王蓮怡私人珍藏的,隻能唱給一個真正的公主聽的《灰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