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誰沒聽說過灰姑娘?
遠離了親生父母的庇佑,她在苦難中等待王子的拯救,靠著一隻玻璃鞋成就的幸福童話裡,神仙教母的南瓜馬車散發著甜蜜的氣息,那些躲在陰暗角落裡的老鼠都是她的朋友,據說她注定成為皇後。可是大家都忘記了,王子可以遇見她的前提,她那時就是一位外來的公主,周身洋溢著神秘的誘人氣質……
怦——怦怦——怦怦怦——
僵硬的人造皮革被水泡軟了,粘在棉襪上,不舒服地硌著腳底;塑膠的鞋底早開了縫,線頭都露出來,牽牽絆絆地拖在腳邊,不小心走路的話就會踩到,時刻準備著訓練穿鞋者的平衡能力;灰黑色的校服並不合身,本來是嫌大地飄蕩在過分瘦弱的身軀上,現在吸足了水分重重地掛在手臂上,合著散亂下來的長發,有鬼片裡落魄人物出場的效果。
“歡迎光臨霍家,希望您今晚過得愉快——”
黑色的座車緩慢停在乾燥的紅色鵝絨地毯一邊,戴著白色棉布手套的手隨著半躬的身子送出去,幫著打開笨重的車門,先下來的少年穿著質量上乘的黑色禮服,侍者快速地對照早就背進腦子裡的晚宴賓客名單,電子版本的照片和少年本人相去不遠,隻是應該帶笑的嘴角現在緊抿著,眉頭都聚攏在一起,侍者看他站在門邊,車子卻還不開走,機靈地想起詳細的賓客資料冊上備注那一欄的小字,忙把胳膊舉平在半空中,對著車門低頭說:“黎少爺、肖小姐裡麵請——”
少女的手伸出來,自然地搭在他的胳膊上,微微借力站在侍者的麵前,有水滴順著少女的衣袖落下來,滑在侍者手套邊的皮膚上,冷得侍者不自覺的一個寒顫。
“不好意思,外麵的雨下得很大。”少女清冷的聲音裡有淺淡的抱歉,侍者喜歡她音質裡真誠的溫和,笑著搖頭想要說他不在意,垂下的眼睛卻先看到少女濕透的裙擺下滴答的水滴,在她腳邊聚攏成深紅色的水窪,浸泡著那雙滿是泥點的黑色皮鞋開口。
“肖小姐——”侍者遲疑地抬頭,平行的視線先看到少女脖子裡鮮豔的紫色手印,細細的劃痕繞隱沒在她淩亂的黑發裡,猛然對上的黑色眼眸反著燈光,定定地看著他,他嚇了一跳,向上擋在她身前的手臂不自覺地收回去,他斷續的口氣都軟弱起來,“您的衣著似乎不適合請帖的規定。”
“那是因為我們趕時間的關係。”
精心熨燙的西裝外套被少年脫下來,隨著手腕利落的一個翻轉圍攏在少女的腰間,少年微抬的手臂巧妙地隔開侍者的身軀,半蹲到少女麵前,他用西服的外套袖子當作固定的腰帶係死,遮擋少女的外裙,質地良好的布料吸了水並不下墜,更顯柔軟的膨脹,看上去倒像是今年流行的花苞裙。侍者悄悄地讚歎,少年在他發愣的間隙,拉起少女的手前行。
“黎少爺,這——”侍者著急地跟上一步,少年並不回頭,背對著他揚起左手,兩張金色的請帖從他指間落下來,侍者連忙地伸手去接。
“我們是有正式請帖的客人。”少年的聲音冷硬起來,侍者尷尬地抓著請帖局促地站著,臉都漲紅起來:“黎少爺,這……”
“我進去一下就好了,你放心,我會很快就出來。彆擔心我,好嗎?”輕柔的女音帶著安撫的笑意,侍者抬頭望到回頭的少女,黑色的眼眸深處有點點的藍光,他以為是自己眼花,但前俯的身子收回來,他盯著少女緩慢地點頭,看到少女感激的謝意。
少年拉著少女在紅地毯上行走,步子越來越快,侍者看著少女因為踩到鞋底的線頭而搖擺身體,“小心!”他不由自主地喊出來,少女聽到了,回頭對著他又是一笑,他的臉更紅,垂在身側的白色手套都汗濕了,粘膩在手心,他不舒服地搓手,居然看到那少女甩開了少年的手,蹲下來脫了皮鞋,再除去棉襪,侍者看著她把棉襪隨意塞在腰間西服的口袋裡,小心地把一雙鞋子拎在手上,赤著腳踩在紅色地毯上。偏過頭的少年目瞪口呆地看著她的作為,因為那雙襪子的歸宿而下耷了唇角,先前冷硬惱怒的表情因此被破壞,侍者看著都忍不住笑。少女的腳步穩健起來,越走越快,少年都要努力才能趕上去。
真不像資料裡肖家的小姐,侍者模糊地想起在“肖冰”的名字下長短的介紹,那張照片上的女子更是男孩子一樣的短發,瀟灑地目視前方,眼睛也沒有那麼漂亮。侍者都要覺得這根本是兩個人。
“叭——叭叭——”
突然的一驚,侍者來不及細想,趕緊回頭,少年少女乘坐的黑色禮車早已開離,魚貫跟著的高級房車停在地毯的一邊,不耐煩地等待著他應該的服務。
“真是抱歉讓您久等了。”他趕緊轉身走到最靠前的一輛白色禮車前,深呼吸拉開車門:“歡迎光臨霍家,希望您今晚過得愉快!”
“我想我今晚一定會過得很愉快的。”車門打開,伸出的手避過和侍者的肢體接觸,侍者看到那隻手上帶著黑色的手套,上好的小羊皮在街燈下泛著柔和的光。
“王少爺——”侍者站直後才能直視少年的臉,蒼白而俊美得如同女子的少年微笑著,褐色的眸子在白西裝的襯托下,居然透明起來。他直視著紅地毯的前方,把自己的請帖放在侍者的手上,他攫取的眸子裡有惡意的興趣。侍者真心希望他的這點注意不是落在剛才的少女身上。
大理石的地板很冷。
紅地毯從車道前鋪上豪宅的前廳入口,方便高跟鞋敲擊美麗聲音的整塊大理石地板光可鑒人,寒氣從□□的腳心傳上來,使得皮膚上都是隆起的顆粒,何一一交叉的雙臂屈在胸前,為了取暖半抱住自己,從腳底打起來的寒意卻不能有半點消退,貼身的衣料都在滴水,順著行走的步子揮散在方圓兩步的範圍裡,引來驚奇的目光,和那些穿著高跟鞋的昂貴淑女們跌倒的危險。不是不抱歉的,一一卻擺不出怯懦的表情,她沒有時間。
高昂的頭並不能讓視線安然穿梭在來去的人群裡,她於是墊起腳尖。大廳裡都是人。穿著燕尾服的男子身邊多是搖曳長裙的風情,水晶燈和他們裸露肌膚上的鑽石交相輝映成一片刺眼的光,一一敏感的眼睛因此流出淚水來,她連伸手擦的熱度都沒有,穿插在人群裡左右而盼:“請問您看到王蓮怡了嗎?”
好奇的猜測視線從上到下環繞在一一周圍,搖著頭回答她的人們眼中有深切的同情,一一看得清楚,那些本來無聊應酬的眼神裡有突然的興趣,期待著今晚意外上演的故事。一一壓不住唇角的微開,不知道自己這樣狼狽的樣子可以在彆人心裡扮演癡情被棄的少女。不是不榮幸的,她走過一個又一個賓客,腳步快得讓身後的黎鐘陽都要跑起來:“一一!”他急跨了兩步,才能伸出手扣住前麵一一的手腕。一一轉過身,急切的視線卻不肯浪費在他身上,仔細地打量他的周圍:“怎麼,你看到他了嗎?”
“如果我不是知道真實的原因,真的會以為你是王蓮怡癡情的迷戀者。”鐘陽愣了一下,看著一一含著淚光的水眸,黑色眼瞳裡的藍光更盛,像是深海裡好容易燃起的一點光亮,看到的人都難免要被吸引。這個何一一真的隻是何一一嗎?奇怪的疑問劃過他的腦海,他被自己的念頭嚇倒,被燙到一樣地扔開手中一一的手臂,回避著一一探尋的視線,他抬頭尋找的卻是另一個少年的身影。
“我真希望自己隻是王蓮怡的單純迷戀者。”一一苦笑著,即使覺得鐘陽蒼白的臉上奇怪的紅暈有些礙眼,卻不會誤會他眼睛裡的意思,他對自己突然升起的戒心是懊悔的雛形。一一歎了口氣。鐘陽誤會了她的意思:“你放心,我不會騙你的,王蓮怡今晚一定會出現在這裡。”
“黎鐘陽,我相信你,也很感激你。你能幫我進來就已經是幫了我,即使之前你對我有什麼虧欠也可以借由這次一筆勾銷,你不用擔心,我找到王蓮怡就會離去,不再給你添麻煩。你不用再為我麻煩了。”一一看著鐘陽的眼睛,認真地說完,鐘陽看到黑色眸子裡的一盞藍光暗淡下去,在他能反應過來之前,一一已經轉身離去。一一誤會了他的意思,鐘陽看著她的背影,想要追上去,卻先有人擋在他麵前:“鐘陽,來得這麼晚,肖冰呢?”
穿著和他同款黑色禮服的少年開朗地笑著,拿著紅酒杯站在他麵前,是熟悉的麵孔,他卻因為分心而念不出他的名字,隻能敷衍地笑著,掩飾不安地半轉身體,他叫住經過的侍者,從他手中的托盤上拿下一杯彩色的液體:“肖冰有些不舒服,今晚來不了了。你一個人來的嗎?”
“怎麼可能,這樣的大場麵,單身來會被其他人笑話的。”少年湊近鐘陽的身邊,“剛才和你說話的女孩子是誰啊?聽說她逢人就問蓮怡的下落。這個年紀能夠來到霍家晚宴上的不都應該是我們聖柏亞的學生嗎?怎麼我從來沒見過她。她這樣搞法,彆說等下楚雅寶會給她難看,我怕就是杜家人也不會放過她的。”
“她啊……”鐘陽輕抿了一口杯中的調酒,入口酸澀的液體到了喉嚨好像火燒一樣的刺激,他努力忍住咳嗽,嗆得眼睛都要濕潤,旁邊的少年趕緊拍他的肩,他感謝地避開,那液體滑下去,到了肚子裡卻暖起來,麻木的舌頭上也出現了甜味,好奇怪的酒。他閃了一下神,回頭看著一臉擔心的少年:“鐘陽,你沒事吧。平時開胃酒都不見你喝的人,居然上來就灌惡魔之吻,厲害,厲害啊!”
“我沒事。王旭,謝謝你。”鐘陽回過神來,記起少年的名字和他的身份,這是他在聖柏亞的同班同學,也是王蓮怡的堂弟。他已經看不到一一的身影,低下頭,鐘陽看到大理石地板上閃爍的水漬,蜿蜒著漫入人群,是一一行走的方向。他抬起頭:“說起來,你堂哥怎麼來得這麼晚?”
“大人物總是在最後的時刻出現的,你看杜家的人還不是一個都沒出現。”王旭笑著,舉起手中的水晶杯子靠在鐘陽的杯沿下,璫——上好的水晶碰撞出清脆的響亮。“所以說我們都是串場人物,隻能看著主要演員的戲份,不能代替他們決定。那麼我不隻是旁觀者的話,是不是做錯了?”鐘陽猶豫地站著,收回遠眺一一離去方向的目光。王旭隻是笑,對他突然的言詞沒有任何反應的意思。有招呼從另一個方向傳來,鐘陽轉過頭去,沒看到背後通向樓梯的角落陰影裡,有一道示意的眼光和他身邊的王旭交集,王旭的紅酒杯舉起來,慢慢地點頭,少年開朗的笑容拉得更大,原本垂在身側的手揚起來摩挲著下巴,眼尖得瞄到一抹鮮豔的紅色飄到那個和他交彙視線的角落,女主角到了哦。王旭喝了一口紅酒,覺得今天晚上的霍家開始熱鬨了。
他是看戲的旁觀者,偶爾受主演要求客串攔阻看不清情況的人,溫和帶笑的眸子裡銳利的光隱藏地快,一閃就滅了。他微轉頭,一眼兩用地瞥到身邊的黎鐘陽,那角落裡的人要他隔開鐘陽和那少女。他真的好奇那少女的來曆。那樣粗糙的手在和他擦身時打在他的手上,絕對不是他們熟知的世界裡的存在,可是那雙眼睛,王旭愣了一下,形容不出那倉皇著急的眸色,高貴得好像是星辰的顏色。他沒想到自己會劃出這樣詩意的詞句,徑自笑起來,轉頭想要取得鐘陽的認同,可是“鐘陽——”身邊的人卻不見了。
王旭心裡一緊,第一時間看向那個陰暗的角落,他應該沒有看見他的失誤吧?他不敢肯定,沒有能對上那雙丹鳳眼的視線,臉上的笑容收了收,他握著紅酒杯的手指都緊繃起來。直覺地轉身,他笑著,對著完全相反的方向找一張隨便的麵孔:“嗨,你也現在才來。”趕緊跑開了。
“那個少女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