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舊交替的醫院裡生死的界限都模糊，新來的小護士弄不清複雜科室的位置，福爾馬林聞到麻木的鼻子錯把油漆當作調整味覺的好空氣，她把冰冷的停屍房和主任醫師戒備森嚴的實驗室混淆，讓問路的黎鐘陽在臨時搭建的連接通道裡轉了幾個圈。

眼睛從強光到昏暗幾次，已經開始出現放大的光圈，他睡眠不足的頭上戴著隱形的緊箍，隨著他每一步移動強弱的疼痛。向著地下蜿蜒的台階上有黑色皮鞋的泥印，鐘陽本是隨意地踏上去，提起的腳跟處卻沾上了一點紅，用力跺腳還蹭不掉，他為了遷就自己的潔癖隻能不情願地蹲下來，用大拇指尖去擦，黑色的泥土先汙了一手，然後才是紅色的花瓣，是杜鵑花的殘餘。鐘陽半蹲著身子，鼻尖的油漆和福爾馬林都散去，他辨彆出若有似無的甜香，乾澀的消毒水滲在這花根處，使得這花香失去泥土的澀味，醫院的花圃裡沒有這樣的花朵。鐘陽把手伸到眼前，看到花瓣尖端叉子一樣的分岔，指向花心的部分有一道金色的細線，好像人工鑲金的效果。這是肖家獨有的金絲杜鵑，是肖擎醫藥之外的發明。鐘陽站起身，輕舒出口氣，開始跟著那黑色腳印的方向前行。

裸露著各式管道的地下通道迷宮一樣的狹窄反複，鐘陽一直低著頭尋找閃著莫名紅光的黑色腳印，專注地跟著，手推過一扇扇搖晃的木門，然後是靈敏的金屬感應裝置，沒有光的地下時間都是緩步移動的紳士，鐘陽覺得眼前重新開始光暈的時候，頭先碰到透明的金屬門，砰——一下，他踉蹌著差點後倒在地上，耳鳴開始的瞬間，他聽到門內熟悉的聲音，眼睛在門上找到小小的窺視口，他整個人貼上去，看到純白顏色裡麵對麵站著的兩個人：穿著黑色皮鞋白色醫袍的肖擎和藍色襯衫白色西褲的杜商臣。

“我想隻有您才可以不費力地做到我的要求吧？”

方形的手術台橫在寬敞的空間中央，白布耷拉在角落上，敷衍地遮蓋一具人形的身體，裸露在空氣中的皮膚都是青灰色的，銳利的手術刀切下去，提起來的刀刃上沒有殘留一滴紅色的液體，真是一把好刀。肖擎讚歎地揚起手，在無影燈下仔細地感覺刀柄的長度，唇角都是滿意的微笑，他尋求認同地瞥向身邊的商臣，眼睛裡藏起和刀刃同色的光：“這刀貴得有道理，德國人雖然無趣，但從來不讓好客戶失望的。你說是吧，商臣？”

“肖醫生，您聽到我的問題了。”黑色眸子的少年平靜地站在屍體的對麵，視線和切開的器官平行，仔細地觀察紅色液體在空氣和時間的魔法下變色，他沒有回望肖擎的視線，隻是重複自己的判斷，要求一個答案，“你會幫我做到我想要的情形吧？”

“商臣，你是在強人所難。”肖擎後退了一步，好刀值得特彆的對待，他猶豫是否要把它用在解剖無名的身體上，猶豫的手淩空比劃著，他看到切開的胸膛位置，紅褐色的桃子形狀物微微的顫動，這身體還是新鮮的。他把手按在那顆心臟上感覺到手上突突地微動，那是生命最後的掙紮。

“肖醫生，我今年十六歲，如果何教授在這時候死了，那麼一一的撫養權就會落在杜家人手上，對於鶯歌阿姨來說，多一個讓我感激的籌碼固然重要，可是杜家唯一的延續是若衡的快樂，一一會在選擇中被必然的放棄，我還沒有力量去改變這個結果。”

“所以你想讓我保證何教授的性命兩年，等你到了十八歲，就可以自己做何一一的監護人了。”

商臣認真地點頭，一隻手伸出去放在肖擎空著的手上，一大一小的兩隻手掌重疊擱在溫熱的紅色液體中，手掌下的粘膩固體因為這加重的壓力而擴張，桃子形狀的心臟跳動緩慢下來，肖擎挑眉就要甩開商臣的手：“你太用力了，會讓它加速停止跳動的。”

“沒有我它也注定死亡，你在解剖屍體而不是活人手術。”商臣冷冷地說著，隻比肖擎小一圈的手掌牢牢地貼在他的皮膚上麵，肖擎轉頭看到黑色眸子裡灰色的堅持：“我知道你可以幫我爭取兩年的時間。”

“何教授早該死了，他能拖到現在都是奇跡。他的內臟已經全部壞死，呼吸係統和血液循環係統都無法順暢，免疫係統更是遭到全麵的破壞。商臣，你要麵對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