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夏璧瑤強忍著不舒服走到外麵,幾經輾轉到了城中,一堆人興高采烈地將她團團圍住。
夏璧瑤回來,最開心的是她的小夥伴們,畢竟大家一起出去玩,隻有她們安全回來了。如果夏璧瑤有個好歹,這幾個小孩這輩子也就搭進去了。
其中最開心的,是陸大將軍的女兒陸無雙,她抱著夏璧瑤,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的哥哥陸軒無奈地在旁邊給她擦鼻涕。
陸無雙是嫡女,而長他三歲的陸軒是庶長子。
夏璧瑤垂下眼簾,她喜歡這種感覺。
於是她說:“陸軒,我也要。”
陸軒錯愕地抬起頭,眉清目秀。
陸軒一歲那年,他的父親陸平在上廣之戰中立下大功,陛下親讚,擢升京中校尉,於是遠在廬州的陸軒母子被安排進了京城。進了陸府後不久,陸平又立戰功,得太子太傅之女孟照青睞,幾方博弈後,陸平以平妻之名迎娶孟照進府。
陸軒三歲時,孟照誕下的嫡女,名為無雙。同年,陸軒生母因病去世。失去母親庇佑的陸軒成長成一個沉默寡言的少男,因為陸無雙喜愛這哥哥,孟照又生下了嫡子陸思,無暇照拂陸無雙,故陸軒時常陪著陸無雙。陸軒愛靜,唯一的樂趣就是看陸無雙和她的朋友們圍在一起玩遊戲,看著她們打鬨一片,臉上也會綻開真心的笑容。
直到他遇到了夏璧瑤,成為了夏璧瑤逗趣的新目標。
夏璧瑤總喜歡折騰人。
比如,她在坡道上隨性地扔下一顆小圓球,陸軒就要低著頭,追著圓球跑。有時路很平穩,玻璃珠滾得並不快,陸軒必須極為耐心地與圓球保持著一樣的距離。有時路很陡,陸軒就要跑得極快,然後氣喘籲籲地將圓球遞到夏璧瑤的手裡,耳邊傳來她與陸無雙等人毫不避諱的笑聲。
春去秋來,蕭瑟無趣的秋天是陸軒最不喜的季節。
一日散學路上,陸軒經過巷口,卻見夏璧瑤正隨意地坐在路口一棵大桂花樹下,捧著一個熱乎乎的紅薯,小口地吃著。小小的辮子上的粉色絲帶綁成了兩隻蝴蝶,一上一下,翩翩起舞。
空氣中縈繞不散的,是濃鬱醉人的桂花香。
也許,陸軒不該這麼在意一個魔鬼一樣的人,但是陸軒控製不住,在夏璧瑤不知道的地方,陸軒擅自將她放在了目之所及的位置,她那麼耀眼那麼自由,有那麼多的愛,所以陸軒下定決心要等待時機將她從鬆軟的雲朵上拉進這凡塵的汙泥中,然後自以為是地用微末般的在意來施舍著一個隨時會消失的生命。他就像一片已經從樹上凋零的葉子,也要抓住另一根殘枝,他們都會隨時死去,因為秋天已經來了。
陸軒想,她們在一起,才能拚湊出一個完整的人。
“璧瑤小姐,你可不能又一個人出門了。”
夏璧瑤笑著抬起頭,露出了一排小巧的貝齒。傍晚的陽光慢慢從夏璧瑤臉上升起,原本微涼的空氣變得溫軟,桂花香味甜蜜又細膩,鑽進了陸軒空蕩蕩的心。
陸軒在原地,小聲地說,溫柔中透著一點不易察覺的祈求:“我會替你保守秘密的。”
你看,這是我們倆的秘密。
“蠢貨。”夏璧瑤說完,將吃了一半的紅薯扔在了地上,起身離開。
陸軒看著夏璧瑤的背影,許久,他撿起了地上的紅薯,坐在夏璧瑤之前的位置上,繼續吃了起來。
陸軒原以為夏璧瑤是討厭他的,直到他和同窗在一起打架,被無意中路過的夏璧瑤看到。
夏璧瑤什麼都沒說,隻是站在眾人麵前,那些尋釁的同學們就灰溜溜地逃跑了。
畢竟,眼前這個看上去單純善良的小女孩,是權傾朝野的相國之女,性子出了名的跋扈。
夏璧瑤看了眼鼻青臉腫的陸軒,將懷中的手絹丟給了他:“擦擦嘴角的血。”
本就心中不快的陸軒難得得沒有動。
“我喜歡好看的人。”夏璧瑤伸出手,輕輕地摸了摸陸軒僵住的臉。
陸軒嗅到,夏璧瑤的手間,似乎也縈繞著淡淡的桂花香味。
這是他第一次喜歡上了秋天。
陸軒知道了夏璧瑤的驕傲不止是針對自己,就連一人之下的相國大人她都敢違抗。
相國多子嗣,那些男兒能出門在外社交遊曆,增長見識,女兒們卻養在深閨,不見外人。故當初夏璧瑤才尋了機會逃了出去,遇到了危險,差點喪命。
“你看,都是你任性闖的禍!”相國大人揮起荊條。
誰知夏璧瑤一把抓住了即將落在身上的長棍,平靜地看著自己的父親:“這都是您的錯啊,父親大人,若不是您將我們姐妹囚禁在那狹窄的屋內,我又何至於此。”
“你還不認錯!我已經讓你離開院子,與那些名門貴女相交,你還要求什麼?”
“我要自由自在無約束。您若執意要困守女兒,隻要女兒活著,我便決不放棄出逃。有本事你就殺了我!”
相國氣得手抖。
“怎麼?因為天師的預言我還不能死?”夏璧瑤譏諷道,“既然如此,您便遂了我的心意。”
夏璧瑤關的第三天,相國大人終於妥協,同意讓夏璧瑤出門。
“不僅是我,”夏璧瑤一步不讓,“包括我的姐姐們。”
相國不甘心地同意了,因為夏璧瑤必須活著,被天師算出有“鳳命”的她躲在了森嚴的皇權身後。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夏璧瑤已經十七歲了,就該入宮學習宮中禮儀了。
夏璧瑤的才氣不佳。相國夫人魏萬爾為了不露餡,請了多位老師來府上教學。
夏璧瑤也不拒絕,隻說須得府中女子同學,她一人不願。
於是相國府女眷三十餘位,無論年紀,都被勒令識文斷句。
有些人覺得是恩賜,有些人則覺得這小小姐是被寵壞了,不知生計艱難。
聽了這個事,左思寧感慨萬千。
此時的左思寧已不是當年那個為人差遣的小兵了,她從永州被提拔到了京城,深受相國大人倚重。
而在她身後出謀劃策的,則是看上去人畜無害的夏璧瑤。
“不知夏小姐如何選擇了在下?”左思寧實在好奇,毫無依仗的她怎麼受得住夏璧瑤的倚重,這個年方十七的女子多智近妖,心性堅韌非常人能及。
她是眾望所歸的未來皇後,是相國大人的掌上明珠,她會有一個被豔羨嫉恨的未來。
但她不願意。
夏璧瑤笑得天真爛漫:“因為是左思寧大人幫我報了仇啊。”
左思寧想到在永州那些事,她想說,不是的,其中有太多的曲折。
可是她沒有說出來,就算這個榮耀是自己偷來的,那她也會不惜代價守護住她。
左思寧不想說什麼是為了那個小啞巴,這樣的話太冠冕堂皇了,太虛偽了,隻能用在東窗事發的時候,取得一些自以為是的白癡的惻隱之心。
畢竟,她隻是一個女人啊,當然會因為一些女性間的情感說謊啊。
他們定不會承認,左思寧就是對權勢滿是渴望。憑什麼那些不如她的男子如此高高在上,就算是廢物也能得到整個社會的托舉。
我如何,要比彆人下等。
“我曾在書上讀到,以前有一盛天皇帝,她從後宮走到前朝,成為千古一帝,夏小姐不妨效仿。”左思寧自以為看懂了夏璧瑤,以為她在為進宮做準備。
夏璧瑤正在認真地剝果子:“如果這位帝王有其他選擇,也不會選擇用這樣的方式,她這樣的權謀心計,該堂堂正正走上朝堂。”
“可是她不能,你不該這麼說。”
“是的。她不能,我也不能。”
“那你做這些,到底是為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