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行不至,他府裡的鬼差們不敢怠慢,給閃著光看著就是來找茬的秦罡抬了把舒適的鋪著軟墊子的黃楊木雕花椅,正正的坐在藏書閣大門的中線上,一圈人端茶送水伺候周全。
直到葉行扛著挑火棍子出現在門樓子上。
“誰他媽叫你們給這玩意兒水喝的!”葉行撲下來,一腳踹翻秦罡屁股下麵坐的看上去就價值連城的椅子,左手掄著棍兒右手掄降魔杵就往秦罡頭上抽。
“嗯?”秦罡簡直是開了眼了,一個火焰拳上去把葉行的挑火棍兒燒了個乾淨,又一腳踹掉葉行右手的金剛降魔杵,“還給你長本事了,嗯?來啊,你再給我掄一下試試!”
葉行頓時兩手空空,前一刻爆發出來的氣勢蕩然無存,果斷蹲地抱頭,“……彆彆彆,哥,我錯了,認錯人了!認錯人了!”
秦罡收了金烏焰,一把捉住葉行的衣服領子,直接把他摔個狗啃屎,“降魔杵都請出來了,你他媽認錯誰了!新賬舊賬一起算,老子叫你幫忙是你的榮幸,你個狗日的葉行,還給我躲!你再躲一下!”秦罡握拳試了試力,然後往死裡揍。
“哥!哥!求求你,彆……彆打臉!”葉行抱頭求饒。
一圈的鬼差們非常自覺地轉過身去背對自家主子被暴打的場景,順道還封了五感。
“啊!我好歹也是神仙,在自個地盤兒被揍,唔唔——還要不要臉啦!啊!我俊美的臉,啊!”
……
許久,秦罡喘著氣站起來,“被老子揍不丟人,呼——起來給我找人!”他抹了下手,“老子這兒走丟了一個人一隻讙,狗日的你趕緊給我找!這人路癡,帶了隻讙必定沒鬼給指路,現下必然在你忘川城,你要是找不到,就他媽剝了官袍投胎去吧!”
葉行捂著被打腫的臉帶著哭腔,“哥啊,我我我,我真的不知道啊,我忘川城,那是真沒這號人啊……”
“嗯?”秦罡覺得這家夥是太久沒打上房要揭瓦了,“還沒長記性是不是?一千年前的事這麼快就忘了是不是?就過了一千年就忘完了是不是?”
“沒有啊,我真的沒見過這麼一號人,我也沒感知到,真沒有,可能我剛剛睡著了!”葉行欲哭無淚,“千年前那是我立了上神之誓不能告訴你鵬去了哪裡,你不信我我有什麼辦法,總不能真叫雷劈給你看吧,你怎麼還記得這仇啊……”
一千年前那事鬨得大,這天上地下,幾乎沒幾個神官不知道葉行就算睡著了也睜半隻眼睛,緊緊盯著忘川城裡的異動,就是喝醉了也能瞬間清醒,現如今他說沒感知到一個天神的行蹤,這話同放屁沒有兩樣。
——嘣的,還是他秦罡。
秦罡麵無表情掄起拳頭,這回上麵帶了金烏焰,冷酷道:“我給你一次重新組織語言的機會。”
*
江晏對英勇就義的葉大統領現下的境遇毫不知情。
在葉行的指路和幼讙的開路下,一路通暢行至奈何橋,他沒見到鎮九陰司上一案裡所提到的男鬼,想是已被告知未婚妻子的事情,心灰意冷去投胎了。而那盞裝著最後一縷魂魄的馬燈,就掛在忘川河畔無儘綿延的石柱上。
奈何橋上擠擠攘攘,但都大體排了個隊,一個一個到孟婆那裡喝孟婆湯,江晏帶著讙擠過人群,招來一片罵罵咧咧,指責他竟然不講武德帶一隻禦凶的讙強行插隊,江晏不欲與這些肉眼凡胎的鬼多說,艱難地破開人潮擠過奈何橋。
他開始同情燭龍了,也似乎知道了燭龍為什麼會告病休息。
“那邊的鯤神,下麵黃泉路漫長,來喝一碗湯解解渴吧。”
這聲音因年邁而沙啞,不疾不徐,仿佛無關緊要,不管江晏會不會停下來,都無所謂。孟婆手裡盛湯的動作都沒有停頓,似乎就是隨意的一句吆喝,但那裡麵的飽經風霜見慣生死的淡然迫使江晏停下腳步。
“有道是:孟婆湯,八淚引,一滴生淚、二錢老淚、三分苦淚、四杯悔淚、五寸相思淚、六盅病中淚、七尺彆離淚,再加孟婆傷心淚,”江晏低聲道,“凡人投胎必飲之,洗去前世萬般愁苦哀樂,赤條條入輪回,來生與此刻再無掛念,我為尊神,飲之有何用?”
孟婆笑道:“尊神也無法逃脫苦悔相思病離彆,鯤神難道還不知?千年前,也是有一天神,飽受當世之苦,明知老婆子的湯無用,卻還是喝了,為何?寧信其有不信其無。斯凡人不信神佛,苦到了極致,也便求神問佛起來,然而,他打心底裡還是不信,卻做樣子也要儘顯虔誠,自欺欺人而已。”
孟婆遞上一碗湯,“鯤神,飲之不過解渴。若真想忘憂,那得上三十三重天求忘憂湯,非我老婆子一碗孟婆湯能忘卻的。”
江晏接過,墨色孟婆湯裡鎏金箔燦燦,江晏腦海中一根線繃緊,心跳漏過一拍,“飲淚止渴,不若飲鴆,怎能以他人苦水,解我一時焦渴。”
“鯤神博愛,老婆子曾經苦難,那也是幾萬年前的事了,如今真成了老婆子,從哪裡來那麼多淚,”孟婆小聲笑道,“不過是普通的忘川水罷了,忘川發自黃泉,所謂世人之淚,不過是傳言,這忘川河裡絢麗幽渺,充盈的是執念、妄念和癡念,如凡間河水本清澈,卷攜泥沙才渾濁,濾儘汙雜,水便是清水,你所見的忘川水本就是墨色摻金而已。”
江晏看著碗中汁液,麵露驚訝之色,“那為何如此昂貴,以至於那邊許多鬼怨喝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