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抿笑，“我收得不貴，人之記憶有貴賤，可那隻是對他們自己而言，有的人視之珍寶，恨不得三生揣攜，可有的人，恨不能忘卻一切，棄之如糟粕，圖一個赤條條來去無牽掛【1】，對他們覺得貴賤有彆，可對我而言，記憶都一樣，我老婆子有秘法與天地經商，讓他們以自己今生的記憶換來世一片清淨，以他人此世的記憶換來世投胎公平，蒼生萬物一視同仁，此世罷了，記憶往那三生石一刻，便與靈魂再無乾係，下一世，又是新的一世，在這無間地獄，把那靈魂，滌他個乾淨。”

江晏笑道：“我原形為魚，記性不太好，一千年開外便記不清了，要都同我這樣的做生意，孟婆可就虧大了。”

“此言差矣，千年記憶斷無虧本之說。”孟婆亦笑道，“不過鯤神放心，老婆子仙階在鯤神之下，所謂洗去記憶秘法，自然用不到鯤神身上。”

江晏頷首，飲儘那一碗忘川水，水中有清香，在他靈魂深處撩撥，似乎想要勾出些什麼千絲萬縷，江晏疾喘一口氣鎮定心神——湯應該是沒有問題的，孟婆若是還想在這裡買孟婆湯，她就不敢在這湯裡做什麼手腳。

無妨，想是地府環境所致。

江晏點頭致謝，豈料孟婆抬眼，“鯤神可知三生石？”

“凡人喝了孟婆湯，記憶就被刻在三生石上……怎麼了？”

孟婆又道：“三生石上，還可看姻緣，凡人的姻緣由天庭月老牽引紅線，而神鬼的姻緣，在萬物周轉下浮於三生石上。”

呼吸短暫的停頓一下，“……我知道了，”江晏咽了口唾沫，“且待我忙完眼下的事情。”

——我便去看看。

他沒有說出來，但他知道孟婆的意思就是讓他去看，去看看自己的姻緣。

*

江晏咬著嘴角離開奈何橋頭，一路上隻剩下驚恐。

難道自己對秦罡那點小心思真的那麼明顯嗎？明顯到地府孟婆都知道了麼？想想沒有理由啊，他從來沒有在外表現出來的。

……是這樣吧？

沒錯！孟婆應該是不知道的，她一定不知道。

可是……真的有那麼明顯嗎？

懷裡的讙用三條蓬鬆的尾巴有節奏地拍打江晏的胳膊，眨巴著大眼睛仰頭看他，就好像在說：“沒錯，就是那麼明顯，天上地下已經沒有幾個人不知道你喜歡秦罡了！”

江晏額角一跳，按著讙的頭把它按回懷裡。

然而幼獸多頑劣，翼望山異獸讙也難逃定律。在江晏懷裡老實了沒有兩秒，便又鑽出來西瞅瞅東看看，它外形像貓，叫聲也像貓，然而仗起人勢來卻同狗差不離兒——身後有江晏做靠山，地府裡的鬼再也不能欺負它。

江晏覺得幼讙內裡就是一條狗的性子，護起主來，也像狗。

黃泉路上的鬼不多，因為有不少鬼都堵在奈何橋的那邊，真喝了孟婆湯的鬼，都雙目無光神色迷茫，統一朝向森羅殿趕路。

幼讙“喵嗚喵嗚”叫著，一會兒把後麵趕上江晏的鬼嚇退，一會兒又把擋江晏路的鬼唬得向前快跑，好不得意！

有鬼一直在江晏身側走，幼讙就一直朝他呲牙，嚇不退，它就不罷休，江晏覺得著實尷尬，扭頭看一眼那個鬼，匆匆拉開了些距離，免得讙在這黃泉路上惹事。他是要去森羅殿查案的，不是到地府翻天的。

然而幼讙仍不罷休，掙著掙著都快要撲出去了，那鬼冷眼看向被江晏雙手卡住屁股卻還蹬後爪撓前爪往出躥的讙，眉頭一皺。

江晏隻得再次把讙按下去，然而幼讙更不滿意了，蹬著江晏胸口非要和那個鬼去糾纏，頗有不死不休的氣勢。

“聽話！不許胡鬨！”

“喵嗚喵嗚！”幼讙就不聽話，又仿佛被江晏這句話惹急了一樣，掙紮更激烈，還咬江晏的衣服。

或許秦罡說得對，溫聲細語教不好小崽子，隻會叫它無法無天起來。江晏提起幼讙的後頸肉，把它丟進袖兜裡，關小黑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