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晏揉揉幼讙的頭,“是的,敢問鬼差有何事?”
他這回學聰明了,強聚神息探了麵前這個鬼差,確認了他的身份後才放下心,而這個孩童鬼差似乎並沒有見識過正牌子天神的神息,隻覺得壓迫感十足,在壓迫感中還有一絲溫和,他茫然了一瞬後,江晏收了神息,就見孩童鬼差蹲下身子,“我從來沒有見過讙,我隻聽前輩說過,我可以摸摸它嗎?”
江晏點頭應允,通常鬼差不會對讙這類生靈感興趣,這孩子也是獨一個。
“它好可愛,軟軟的,毛乎乎的。”
出乎意料的是,幼讙對這個孩子似乎也沒有那麼抵觸。
江晏緩和了心神,看著這孩子的發頂,突然發問道:“看你還是個孩子,怎麼會被送到十八重地獄來當差,又為何獨自攜屍首至血河拋屍?”
孩子抬起頭來,眸子明澈,忽閃著,裡麵亮晶晶的,有光。
江晏心頭一凜。
“我不知道,他們說我身上業障很重,就算是在鬼裡也是特彆重的那種,前輩們都不喜歡我,見了我都是繞著走的。”
“為何不投胎,而是來當鬼差?”
“因為投不了,”小鬼順著讙頭頂的毛擼,幼讙舒服地直“呼嚕”,把頭往小鬼手底下塞,“我隻有魄,沒有魂的。”
“隻有魄,沒有魂”,江晏在心裡暗自重複了一遍,他心裡一震,想起秦罡所說地府魔域的那種至邪的煉魂術——魂善魄惡,選一純潔淨澈的魂,塞進彆人飽含痛苦回憶的魄……
江晏氣息間微顫,又道:“你可知你從何處來?”
“他們說是那邊。”孩童手指向血海,這個方向一直延伸向血海的那一岸——魔域,“他們說從那邊過來的都有業障,不得超生的。”
江晏看過去,久久,回過頭來,“你能記得你叫什麼名字嗎?”
那孩子搖搖頭,“不記得了,他們說我沒有名字,都叫我小傻子,可是我一直想要一個名字,他們都有的。”
江晏彎腰,伸手拉起孩童,“那我送你一個名字吧,‘將一’。”
小將一問:“這是什麼意思啊?”
江晏俯下身子,按著將一的額頂,“這是來自神的祝福。”
——即將,歸一。
*
江晏望向血河奔湧而去的方向,那邊同是通向地府魔域的方向。
他踏上血河橋。
魔物還在前麵等他。
祝福不會自然而然生效,得償所願是有人在默默為之付出努力。
*
魔物果然就在前麵不遠處,在十八重地獄的最邊緣,臨近血海的那一邊,他在那裡負手而立,憑欄遠眺,血海上血霧浩渺,千丈血海中妖鬼翻浪,血河衝入帶起的波浪讓鬼怨痛苦不堪,縱天崖的根基就屹立在血海中,周遭鬼怨泣唳滔天,想從縱天崖攀附而上,卻被一簇一簇的光芒擊下去。那是前任北冥守護神的菁純神力。江晏知道,那位守護神的神力在自己之上。
魔物忽然抬手,二指直指向前,他的目標是縱天崖。
魔域燥熱難耐,空氣汙濁,就光是在十八層地獄這裡都能感受到來自血海另一邊撲麵的熱浪和腥臊。
江晏上前,“閣下何人?引我至此,有何貴乾?”
“在下一路人爾,名甲。貴乾稱不上,就請尊神殿下看看你北冥縱天崖,鎮住了多少渴望超生的生靈。”
江晏一步一步走上去,“在羈鬼怨由綱常人倫三規九矩審判,渴望超生是自然,然若真叫其超生,天地律法何在?”讙在懷裡弓起身子,似乎隨時準備撲出去。
“是嗎?”路人甲嘴角浮出一絲頗富譏諷的笑,“這下麵羈的,當真全是審判後的結果嗎?”
“森羅殿偶有差錯,然差錯不會過大,畢竟律法為條則,十殿閻羅也好,判官也罷,都是執行律法的神格鬼差,完全絕對的公正不現實,但天綱人倫律法始終在向著絕對的公正靠近。”
路人甲輕笑出聲,“鯤神,不妨來看看,這下麵有些什麼。”
江晏也至岸邊,他向下望去,之間血海深處,沉寂著一具巨大的骸骨,上有足足四十九顆鎮魂釘封印,是幻覺中所見到的那個被抽筋扒皮的人。
“那是什麼?”
路人甲道:“胎骨。”
“何人的胎骨?”
沒有回答,江晏眉間隱隱擰出一個疙瘩,此刻路人甲道:“鯤神好奇,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路人甲在江晏背後一推,江晏背後猛然受力向前撲倒,他岸邊還剩下的一段距離驟然縮短,緊接著堤岸在腳下消失,白色的衣袍在血海騰起的血霧中紛飛,血腥氣灌進鼻口,下一瞬落入血海中。
——守護神,好一個守護神。去看看,你所守護的天地,都是些怎樣的貨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