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洞徹九幽玄冥,黃泉地府,萬靈皆懼。
江晏看向遠處的急速變大的光點,他想要張嘴說些什麼,然而緊緊箍在他脖頸上的鬼爪讓他連氣都喘不上來,他掙紮,四肢卻被禁錮,隨著越來越多的鬼魂撲上來,他被擠到奈何橋上。
鬼爪鋒利,直插入皮肉剮著骨頭向下劃開,鮮血從他脖頸傷處溢出,從他渾身上下的傷口處溢出凡是觸碰到血跡的鬼魂忽然停止了動作,脫出大魔控製,可是無濟於事,還有更多的鬼如危牆崩塌而下。
腰後碰到了硬物,那是奈何橋的橋欄,他被按在那裡肆意蹂|躪。
江晏無法克製的痙攣起來,他覺得自己在被千刀萬剮,這種感覺是那麼熟悉,眼前恍惚間,他又一次看到痙攣掙紮的身影在血瀑中被剝下了皮肉臟器,拆出滿身骨骼,白骨上又被釘了四十九顆鎮魂釘,被打入不得超生之地,隻留行屍走肉於世彷徨。
“啊——啊——!”
他以為自己痛到嘶吼,可他並沒有,他已經發不出任何聲音,甚至根本就喘不上氣來,眼前的模糊中,血瀑後無邊死寂的黑暗裡,有一束光在急速靠近,他想抓住那束光,可他做不到。
他突然放棄了掙紮,竟是自嘲起來:我恐怕是自盤古開天以來第一個被鬼掐死的神仙了,還說秦罡被鵬甩了成為三界笑柄,現在看來,我與他不過一丘之貉。
他手指痙攣著抓住奈何橋欄。
——痛啊。
——真痛啊。
——實在是太痛了。
他靠著奈何橋欄放鬆身體,將自己搭在橋欄上,向後彎。
奈何橋,奈何橋,神仙落寞怎奈何……
——不若……往生。
——不若,來個痛快……
破碎的法袍被鮮血浸透已呈紅色,遠處那束光越來越近,他卻愈看不清楚。
北冥的信徒都說他博愛卻冷情,所愛不長久。他原先以為隻是眾生對那極寒之地生之養之卻不寵之的無奈說笑,卻不想在此刻昭然若揭。
他內丹損毀,與一個凡人無異。
他笑起來,那是一個窮途末路的凡人麵對自己所不能及的事情無奈的歎笑。
——金烏。
他,翻下去。
墨色摻金的忘川水中,濺起的水花不在空中做以停留,隻道卷攜著落水者向更深處更遠處而去,一起向那黑暗晦澀的遠方。
“不——!”
秦罡目眥儘裂,他覺得自己的心臟在以一種從來沒有過的絞痛抽扯著身上每一根神經,那浸滿鮮血的白袍化作了一根滿是倒刺的鞭子,將秦罡內外抽打的鮮血淋漓,剮得隻剩皚皚白骨都不放過。
金烏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烈焰,焚儘這路上的厲鬼和怨魂,每一個觸及到這璀璨光輝的鬼魂都化作一縷煙倏忽飄散在時空之中。金色的烈火掠過萬古幽幽黃泉路——他獨立在奈何橋上,腳踩滿地支離破碎的浸血蓮華,扶欄望去,滾滾黝黑忘川水奔向無儘的遠方,仿佛詭秘的世間對他開著惡毒的玩笑。
他,跳下去。
*
黑的。
沒有光。
八方暗域如行將傾倒的土垣向他擠壓過來,透不過氣。
江晏一直向下沉到底,腳踩到忘川河底細碎的金箔,周遭如絲如縷的癡妄纏上來,讙從袖兜裡探出頭來,用爪子撥開攔路的妄念和癡願,江晏向前走去,那裡有一個人在等他。
那人白衣勝雪,長身玉立,腳下血蓮噴湧,周遭金光乍現,緊致的腰封上翎羽飛揚,飄搖的衣袂如雪紛飛,背後北海煙波浩渺,身前凍土廣袤無垠,遠處冰川逶迤,極目天池神聖……
那眼尾上挑的雙眼極具神性,他能從那裡麵看到千萬年時光荏苒留下的痕跡,一如北冥千萬年亙古不化的冰川,悠遠,寧靜,一如那冰川腳下如寶石般的天池,溫和,岑寂。
江晏怔定在那裡,他微微張開嘴唇,呼吸間以一種難以遏製的頻率戰栗不止。
他們同時向對方伸出手——
那是——
“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