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暘穀。
天照神已然不耐煩,秦罡這些時日與她交接總會遲到,偶爾看這鳥兒來時容光煥發,一副“吃飽喝足”的樣子就來氣,但是近日,這鳥兒似乎遇到了什麼惆悵難解的事情,總顯出頹敗之態。
推測來看,左不出婚姻不幸,孩子調皮,長輩苛責。但沒傳出金烏沒有孩子,金烏的長輩是帝俊,以眾神之首的肚量不會去苛責一個臣子,隻剩下婚姻不幸這一條。
聽說幾年前金烏大鬨戮神台,劫法場劫走了一個貌美尊神,當時在場者無一人敢阻攔。那名上神被接到暘穀養了好一時的病。
不在一個體係,沒有互相通告,但估計早已喜結連理,要不是那位神仙是男身,就該祝早生貴子了。
今日天照神見到了金烏陰鬱的臉,大概就是那位尊神給他甩臉子了。這隻金烏非常不好惹,天照不喜歡他,可奈何職責所負,必須接觸彼此麵子上也得過得去,此刻天照心裡暗自幸災樂禍。
秦罡心不在焉地完成交接,一句話都沒有就扭身走了。
初春,晝短夜長,秦罡當值的時辰要比夏日短很多。金烏西垂,虞淵黑水中露頭的小鬼被金色的日光嚇得縮回頭。
秦罡眼睛一眯,想此刻鵬應該睡醒了,這個時候大概是在翻呈遞上來的案帖,看看北冥那塊兒又有不老實的小鬼滋事。他盯著躲在黑水裡縮頭縮腦的小鬼,又想到鵬近日疲勞,轉身徑直回了北冥大澤鄉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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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秦罡所料,鵬的確在翻看信徒們呈遞的案牒,他懸腕執筆的樣子甚是好看,筆尖朱砂墨鮮紅,落在黃紙上字跡剛勁有力,與鵬平時的性子相去甚遠。
秦罡撩開門簾上前坐在鵬對麵,“待會兒,我和你一起去吧,鬼鬼怪怪通常都害怕金烏焰,我往那裡一站,他們就伏法了,你也不用太費神。”
鵬將手下的最後一個字寫完,案牒堆起來,“可是你已經累了一天了。”
“沒關係,現下晝短,這才幾個時辰,我們快快去驅完鬼怪,很快就回來了。”秦罡想想忽然上手握住鵬捏著筆杆的手用拇指指腹一下一下摩挲鵬的手背,他眼中帶著玩味,“而且這段時日沒處宣泄,躁動得睡不著,不如讓我找點事做,也總好過……”秦罡往前探身子,撐在小幾上湊在鵬的耳邊,小聲說:“自我安慰。”
鵬臉刷一下紅了,往後退開些許,“說話便說話,突然湊這麼近乾什麼?”
“湊得近?”秦罡輕聲笑起來,“你來說說我們湊得最近是什麼時候?是我進入……”
鵬倏地站起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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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罡的提議是非常有道理的——至少在現在看來。
他所到之處,妖魔鬼怪通通退避,幾乎不費吹灰之力,鵬一晚上的活計,金烏跟著一時半刻就完成了。但是他的作法比較粗暴——他不會像鵬一樣按照鬼怪的罪孽大小來采取不同的對策,而是直接法滅,不分情況。
鵬看得額角直跳,“滅的好,”金烏感覺到肩膀被拍了拍,挑了下頭發扭過頭來,正想再討兩句老婆的誇獎,就聽鵬補了一句,“下回彆來了。”
“欸不是……我……老婆!寶寶!你等等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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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魔鬼怪,本就不是人世間不該存在的,像他們這種偷跑出來的,到了尾七不下地府的,還有專門跑上來作亂的,都是違背世間律法的,法滅他們,才是捍衛正道,金烏日照下無陰暗……”
秦罡雙手捧著茶壺煮茶,鵬眉間擰了一個小小的結,筆下大卷大卷的黃紙鋪了一遝,每個被秦罡殺死的不該死的妖魔鬼怪都需要鵬編一個合理的死亡緣由,下告地府上報天庭。
秦罡坐在一旁陪鵬編緣由,鵬寫完一份,秦罡就拿過去在桌角仔細放好。鵬編寫的理由左不過是逮捕中反抗未果、暴起傷神,教化後慚愧自儘之類的,秦罡翻了幾下,撐著下巴端詳鵬,鵬被這火熱的目光刺得下不了筆,抬起頭正視秦罡,“何事?”
“看我美嬌妻何時才能收拾桌案,與我一享歡愉。”
鵬拍了拍桌案,示意秦罡看桌上的東西,“我現在給這些個魂魄編排死因,你覺得我為什麼需要這麼做?”
桌案上厚厚一摞案牒,每一本案牒裡都夾著用來寫死亡緣由的黃紙,秦罡垂眼看著這些黃紙,忽然伸手拽走鵬手裡的筆,“剩下的,我幫你寫。”
鵬伸手要奪回筆,不想秦罡往後一躲,鵬眉間微蹙,道:“你乾不了這事。”
“你怎麼知道我乾不了?我什麼乾不了?特彆是你……”
鵬:“……”
“現在,讓我來乾點事,”秦罡目光深沉,他壓著聲音,“讓我們來乾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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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秦罡早早就起身將鵬剩下的工作完成,並且交給前來取案牒的地府鬼差。
十殿閻羅打開案牒,登時暴怒,將案牒扔了出去,大罵混賬。
被摔在大殿中央的案牒裡,黃紙飄出來冷冷清清伏在大殿地板上,黃紙中央,金烏印日輪紋囂張又炸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