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反複確認鵬不是在開玩笑,也不是忽然心情鬱結而說出的衝動之言,秦罡知道鵬說出這樣的話定是有難言之處,但還是這種情況下秦罡狠狠壓製住的怒火簡直可以說是噴薄而出,根本無法顧及其他。
他無法想想什麼叫做“我不需要你了”,難道之前在一起都是因為一個“需要”?那麼他的一片真心算什麼?
“鵬啊,你到底把我放在了什麼位置?工具?那種心甘情願被使喚,甚至願意付出一切的工具?
我真的付出全部的情感去愛你啊,我情願拋下天地蒼生,情願墮下神壇,情願為你去死,我真的把你當做我的一切了,鵬啊,我……我……為什麼……
是因為他們不信你了嗎?我護著你啊,或者我想辦法不散出光亮和熱,一定有辦法的……還是因為什麼,到底是為什麼……”
鵬向後退了一步,退出秦罡金光籠罩的那片區域,“不為什麼,一直以來,你都看錯我了,我不值得你這樣的付出,你走吧,這世上有更值得你去愛的人,去愛他們。”
金翅揮動,扇起巨風,秦罡疾喘眼前發黑,他覺得眼前的一切都不像是真實的,多麼殘忍,多麼可恨,他對著空中那個愈來愈遠的身影,“可我不會再愛彆人了——!”
天邊綺麗的霞光在一瞬間黯然失色,鵬金色的翅膀在結界缺口處劃過,重新補好了結界,半空中落下一根羽毛,秦罡捧在手心裡,眼睜睜看著這片羽毛漸漸消逝成灰,歸於天地。
秦罡手指停不下來的顫抖,感覺自己渾身上下的骨頭隨著那根消散的羽毛被抽掉了,他顫栗著喘出一口熱氣。
難道真的沒有任何回旋的餘地了嗎?可是為什麼?為什麼之前明明好好的,突然就要分開?
秦罡覺得自己應該有憤恨,對那個自己為之付出了一切愛意的又將自己拋下的人。他簡直想要強迫自己去恨鵬,可是每每想到鵬與自己度過的那麼多個日日夜夜,那送著自己出門的目光,還有那迎接自己回家的擁抱,他心口疼得就像是被無數飛箭紮穿。
他恨不得被無數飛箭紮穿,也好過這樣的痛苦。他恨不起來,他恨自己恨不起來。
烏鴉一生隻會找一個伴侶,可是伴侶棄自己而去了會怎樣?秦罡不知道,他強迫自己去想那些美好的人,可是眼前鵬的身影揮之不去。
秦罡無法想象,如果鵬從最開始就不愛自己,這段時間以來的所有溫情都是假象,隻有自己一個人沉浸其中,在那假象中如癡如醉,何其可笑,何其可悲,何其痛心。
他握緊拳頭,仿佛還能抓住那一絲一毫的溫存,手心裡卻隻有指甲掐破手掌的刺痛。
天空中傳來一聲氣沉的怒喝:“離開北冥!走!”
*
白晝失輝,昔日威風凜凜的太陽神鳥坐在扶桑樹下眺望懸崖上那個鳥巢,幼鳥已經長大離巢,兩隻海鳥互相哺喂分食一條魚,他猛地閉上眼。
太刺眼了,他想,實在是太刺眼了。
暘穀神域外,東方青龍天尊約西方火聖朱雀探望金烏,順便帶帝俊口諭,令金烏立刻上任。
天地間不能沒有金烏的光照,不論金烏再怎麼心傷難過,他都不能棄人間和天界於不顧,這是他的職責所在,決不能失職。
但是自從金烏在刑場上帶走鵬之後,他就與天界保持著一種互不乾擾,話不投機半句多的狀態,既然沒有乾係到公務,金烏自己的私事就讓金烏自己處理,天界自然不會多做過問,雙方小心維持著刀口平衡——天界生怕金烏鬨彆扭罷工天地歸一,金烏怕天界老頭頭腦抽搐又要捉鵬上天。
如今東方青龍天尊戰戰兢兢接了帝俊法旨,要進位處東方的暘穀安撫金烏,可他不敢,隻好拉上金烏的好兄弟朱雀一起,朱雀給金烏帶了滿滿一盒肥軟香糯的蚯蚓……
金烏掀開精致的蓋子時,麵色就沉了下了,“老子早已經不再是那天地間的野物了,雀兄喜食土筍,抱歉老子不奉陪。”
“誒,此言差矣,誰說神仙就要不食人間煙火了?”朱雀拿著食盒,“金烏小賢弟,美味是要探索的,土筍之鮮肥滋味,妙不可言吔。”
他用小指挑了一根送到自己口中,“吸溜”一下就嘬進去了,沒帶怎麼嚼就咽了,咂嘴感歎又推給金烏,示意他嘗一嘗,“保你吃一根想兩根。”
金烏冷臉看著還在盒子裡扭動的蚯蚓,又見朱雀實在是盛情難卻,打算象征性吃一下,畢竟他現在心如死灰,食不知味,就算真的很惡心也是味同嚼蠟,他不想跟朱雀多做辯解,便撚起一根,心一橫,硬著頭皮吃就吃了。
……
於是青龍臉色發灰,表情僵硬,目光呆滯,看著這兩個你一根我一根吃蚯蚓,談論情感大事,時而抱頭痛哭,時而扼腕歎息,覺得自己非常多餘。青龍沒有家室,也沒有與人相好,唯一能稱得上是親近之龍的就隻有東西南北四海裡一群小龍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