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在地上,屋子裡一片安靜,最後是民警回過神來:“你走錯了吧,這是派出所,我們這裡沒有冰棍賣。”
宋頤隔著水霧掃過他的臉,來人站在兩盞白熾燈之間的空隙裡,逆著光的緣故,他的臉部線條清晰利落,哪怕站得歪歪斜斜,往那兒一杵,也有一種閒庭散步的氣質。
“有的。”角落裡響起一陣窸窸窣窣的響聲,“這兒呢,也哥。”
一個沾滿泥水的塑料袋從角落往外傳,一個遞一個,到也哥手邊的是一包水。
也哥垂眸掃了一眼,他輕嘖一聲,還是把冰棍拎過來看了眼,然後將目光掃回幾個混混臉上:“你們丫的買冰棍是去月球晃悠了一圈嗎?還得我親自來這地方迎接你們?”
“也哥,這事跟我們真沒半毛錢關係啊。”最靠近他的混混哭喪著臉,很是委屈地揪住也哥的褲腳,“我們連她家院牆都沒翻進去,這老太太還就賴上我們了。”
也哥垂著眼,慢條斯理地磕了口瓜子:“你們這運氣也是沒誰了。”
野哥?
民警聽他這江湖氣的名字,再一看這幫又高又壯的葫蘆娃在他麵前不敢抬頭,像一排鵪鶉似的,心下一時警惕起來:“你誰啊?”
“硬要說的話……算半個家長?不用緊張,來贖人的。”也哥歪了下頭,兩指把自己的身份證遞過去,“這幾個都是我朋友……”
他說到這裡,話音一頓:“咦,還有兩張生麵孔。那倆不歸我啊。”
“贖什麼贖!事兒都沒說清楚呢,就想著要走了?”老太太見他麵目清秀,年紀也輕,唰地一聲從他手裡搶走了身份證,“李辭也……什麼破名字?……”
李辭也輕嘖一聲:“辭也雲行,後生可畏。不是什麼爛名字。”
李辭也手裡的身份證被老太太搶了去,她摸出手機正要拍,民警趕忙伸手去攔:“哎,我們要保護其他公民信息……”
“保護什麼,你們就保護這種混混是嗎?”
“女士,您這樣做是不對的……”
“我勸你還是彆拍照比較好。”李辭也沒想跟她搶,隻是低頭慢悠悠地磕了一枚瓜子,“學苑路附近的犬舍啊……我記得沒一家是證件齊全的。老奶奶,你想讓工商局和動物所哪家先來查?”
“你威脅誰呢?”這老太太能橫著行走江湖這麼多年,靠的就是遊走在規則邊緣的機智,她眼裡閃過一絲精光,“小夥子,報警電話不是你家的專線,彆整天拿著雞毛當令箭……”
李辭也一個眼神都沒分過去,他掂了掂鞋尖,讓混混撒開手:“瞧你說的,威脅不威脅。本來不就是我們之間心知肚明的事兒嗎?”
話雖如此,他話裡帶著毫不掩飾的威脅,還有一股很濃的江湖氣。
老太太一猶豫,民警已經把李辭也的身份證搶了回來:“小夥子,你把證件收好。”
李辭也垂頭踩開垃圾桶的蓋,瓜子殼嘩啦啦地落進去:“到底是怎麼個事兒,誰給我說來聽聽。”
混混立刻眼淚汪汪,要他主持公道:“也哥,這事兒我們冤啊,比那什麼……妲己還冤……”
“那是竇娥。”
“比竇娥還冤啊。”
“有事兒說事兒,誰管你竇娥還是妲己?”他嚼著瓜子,“快點啊,我趕著回家吃晚飯的。”
“我來我來!我們幾個買完冰棍,好好地在路上走著,是他倆突然從人家後院裡翻出來,還害得我們沾了一身的臭狗屎。”
混混聲淚俱下地控訴,李辭也眼風往角落裡掃了一眼:“這倆誰?”
宋頤撩起眼皮看回來,這是李辭也進屋以來兩人第一次對視,他莫名嗅到了一絲同類的氣息,臉上流露出自己都沒察覺到的笑意。
“他們倆……”混混憋了半天,終於憋出一句,“冤家。”
宋頤彆開了短促地嗤笑了一聲。
“所以她看見的是你倆。”李辭也伸出兩根指頭,在宋頤和林秩身上比劃了一下,“那這事兒跟我的人有什麼關係?”
“警察同誌,做事要講證據。他們冤不冤枉另說,那是實打實地翻進人家的院子。”李辭也手指點在桌麵上,“我這幫兄弟可是在街上好好地走著,被你們一股腦地逮進來了。這恐怕不合適吧?”
“沒什麼不合適的。”林秩把手機轉過來,慢慢悠悠地接茬,“我們並不是有意要躲到這位女士家裡,而是為了逃命。你想跟我們詳細聊聊這件事嗎?”
他側對李辭也坐,手機屏幕斜著拿,這個位置既可以避開警察的視線,又能讓李辭也看到。
斜過來的屏幕上,赫然是一份視頻監控。
李辭也暗罵一聲:“嘖……一幫蠢貨。”
“這是兩碼事!”肌肉男梗著脖子,“你小子少來攪水……”
眼看著話趕話就要把說漏嘴了,李辭也抬手摁了把肌肉男的肩膀:“行了。我來了,這事兒就歸我管了。”
他的手很穩,把肌肉男往下一壓,肌肉男腳底打滑,居然摔了個屁股蹲,他霎時間臉色鐵青,差點從地上跳起來,被李辭也狠狠地摁住了。
“我給你們個機會,原原本本地交代清楚。”李辭也給混混使了個眼色,“不是我說你們幾個……你們暑假作業沒轍了也不能去搶彆人的吧?”
“啊?”蹲在他身邊的混混們立刻心領神會,聲音猛然間轉了個調,“哎呀,抄作業……我們想找他抄作業!”
“你他媽哪裡有作業要寫……”這話才說出來半句,就被另一個人狠狠地捂住了嘴巴。
“啊,對對對。就是作業。哎喲那個物理作業喲,我真是算得頭都要大了。”
宋頤靜靜地配合他們演戲:“物理老師還收你們的作業?”
“……”
演戲也不用瞎講大實話吧!
民警一臉的“你被打也不算太冤”的表情。
林秩順勢把話頭牽回來:“這就是同學之間的誤會。我們還是先解決這位老太太的事兒吧。”
李辭也附和:“正合我意。”
老太太眼看著他們三個一起轉過身來,滿臉寫著“你完了”幾個大字。
民警:……到底誰才是惡人啊?
這事兒以老太太服軟告終,混混一行人與此事無關,於是先被放走,李辭也綴在末尾,突然轉身掃了眼林秩。
這個年輕人身上有股遊走於成人世界的氣質,有鋒芒卻不紮眼,質地像是黑曜石,沉穩內斂卻不容忽視。
“我覺得你這人不錯。”李辭也伸出一隻手,“我叫李辭也,交個朋友。”
林秩勾出一點笑:“林秩,雙木林,秩序的秩。”
李辭也目光帶到宋頤身上,沒再額外說什麼,起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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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門時天色依舊沒有亮起來。
“你們幾個自己回吧,趕緊洗洗這一身的味兒。”李辭也指了指他們身上的衣服,“尤其是衣服,好好搓搓,實在不行就扔了。”
幾個混混被自己身上那股味兒熏得直犯惡心,紛紛擺擺手表示告辭了:“也哥,走了啊!”
“謝謝也哥撈我們!”
唯有肌肉男臉色陰鬱,死死地盯著玻璃門裡的宋頤。盯著那張輪廓俊秀的臉。
平心而論,宋頤是學生時代最容易受人信賴的那種長相,他眼珠漆黑,鼻梁挺直,披一件藍白校服就足以讓一眾女生為他回眸。
此刻宋頤靠著牆站,背後就是派出所“加強社會治安”的標語。
他隔著玻璃門與肌肉男對視了一眼,目光輕飄飄地移開了,唇邊勾著點似有似無的笑,像是高高在上的嘲諷。
憑什麼?
憑什麼人人都要站在這種臭小子身邊。
表麵上人模人樣,撕開來全是一泡汙糟的爛泥!
要爛就一起爛啊!
裝什麼清高?
肌肉男深深地喘了一口氣,他像一頭被激怒的公牛,憤恨的目光挪向李辭也。
大雨打濕了襯衫,衣料濕漉漉地搭在李辭也的腕口,依稀透出手臂上的蝴蝶刺青。
那刺青從橈骨外的皮膚開始起筆,嫣紅的眼頭畫得極濃,像是尖針紮出來的血。蝴蝶盤繞在手肘內側,一直蔓延到肘尖,蝶尾的那幾筆勾得絕妙,筆觸灑脫飄逸。
這隻蝴蝶平日裡被白襯衫掩藏,卻藏得不好,是一種若隱若現的威脅。
偏偏要紋那種花紋,偏偏要學那個人穿白襯衣。
披件乾淨衣服就以為自己真能重新做人了嗎?
想得容易!
“我咽不下這口氣。”肌肉男話音中含著淬骨的恨意,他一字一字地往外吐,“我他媽的被一個臭小子耍得團團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