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音敏銳地探頭:“公子藏什麼呢?”
祝予懷裝作沒聽見,一手虛搭在桌案上,寬大的衣袖擋住了她的視線。
德音鼻子一皺,趁著人看信,摸到案旁刷地撩開他的袖子:“好呀公子,我出去好一會兒了,這藥你是半口都沒喝!”
祝予懷若無其事地撣了幾下信紙,開口卻有幾分心虛:“太燙了……放著涼一涼。”
德音摸了下碗,氣鼓鼓道:“再涼下去,它可就凍成冰了!”
兩人對視一眼,祝予懷先樂了:“德音,你一惱起來,臉頰就像兩個小包子似的。”
“公子!”德音把木劍往案上一拍,不由分說端起了藥碗,“有功夫取笑我,不如先把藥喝了!”
祝予懷被藥味熏了個正著,忙捂著口鼻往後躲:“等等,蜜餞……”
“桌上那碟不就是?”
“祖宗,你先拿遠、拿遠些……”
兩人一個不肯撤手,一個不肯張嘴,繞著一碗藥膠著了半天,全然沒聽見有人叩門。
屋外的男子認命地歎了口氣,索性直接推了門進來:“這又是在爭什麼?”
正鬨著的兩人瞬間偃旗息鼓了。
方未艾擱下藥箱,一看德音手中的湯藥,哪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他轉身喚了院外守著的護衛,托人把藥熱一熱再拿來。
祝予懷有些赧然:“讓師兄費心了。”
“知道還不叫我省點心?”方未艾笑了聲,給祝予懷搭起了脈,“北方天寒,澧京更比不得雁安那般養人。我隻能照看你這一路,往後在澧京,你需得自己多留心身體,可記著了?”
祝予懷有些遺憾:“師兄當真不願留在京城嗎?家父在信中說,已收拾了一處清淨些的院落……”
方未艾搖了搖頭:“替我謝過祝大人,隻是我周遊慣了,這雙腿實在閒不住。我已決定了,等送你到澧京,便往朔西去。”
“朔西?”德音正往嘴裡塞蜜餞,口齒含糊地插話道,“可東樓茶館的劉先生說,西北那塊還在打仗呢,打得可凶了。”
方未艾愁道:“正是因為戰亂,我才要去。月前同瓦丹人那一戰雖然勝了,可也聽聞衛老將軍負了傷,軍屯民田損失都不小。這個年,朔西可不好過啊。我好歹有一身醫術,去了總有能幫得上忙的地方。”
祝予懷勸道:“邊境路難行,師兄不如在京中小住幾日,等尋到同路人再作打算?”
“哎,不必勞煩。”方未艾擺擺手,“我獨行慣了,風餐露宿是常事,再難的路都走得。”
德音聽著他們的話,眼睛慢慢地亮了起來:“那我也能去……”
“你不能。”祝予懷和方未艾同時看向了她。
“哦。”德音失望地嘀咕,“我還想瞧瞧劉先生講的那個衛小將軍長什麼樣呢。”
方未艾歎了口氣:“九隅,你多少管著點這小丫頭,當心哪天她被說書的拐了去。”又揉了揉德音的腦袋:“彆想了,你去了也見不著什麼小將軍。衛家那小兒郎,唉,聽聞也是和他兄長一樣的少年英才,可惜如今……也在往澧京來的路上了。”
他話未言明,隻是話中的惋惜之意祝予懷心中明了。
朔西都護府衛家的小兒子今年剛一十五歲,不久前才打了人生中頭一個勝仗。正是要嶄露頭角在軍中立足的時候,卻被一道聖旨召回京中受賞。
明麵上雖是獎賞,可等賞賜一落,就好比鷹隼枷上了金鎖鏈,這衛小郎君哪兒還能回得去朔西呢?
方未艾搭完脈,瞧他愁眉不展的模樣,關懷道:“越往北行,我看你這心悸之症便發作得越頻繁。可是近日思慮過多了些?”
祝予懷無奈道:“大約是近鄉情怯……最近總又做幼時曾做過的夢,睡得不太安穩。”
“安神的藥方看來還得改上一改,總是夢魘缺眠可不行。”方未艾沉吟半晌,又問,“過了這驛站便是圖南山了,行裝已打點好,一會兒便可啟程。你身體可受得住?”
祝予懷頷首:“無妨,行路並無大礙。”
“那便好。這是我昨夜新擬的藥方,你先拿著看看,路上我再琢磨琢磨……”
祝予懷正要去接那方子,屋外護衛的叩門聲讓他的手一僵:“公子,方先生,藥好了。”
德音露出個誌得意滿的壞笑,噌噌跑去開門,將藥端進來強塞到祝予懷手裡,殷勤熱切地望著他。
方未艾十分欣慰:“往後有德音盯著你按時吃藥,你祖母在雁安也能放心許多。”
祝予懷微笑地看著案上被德音吃得空空如也的蜜餞碟子,眼皮直跳。
“怎麼不喝啊?”方未艾一無所覺,和藹道,“喝完了咱們就啟程吧,早些過了圖南山,之後都是平路,路上也不會這般磋磨人了。”
祝予懷憋了又憋,硬著頭皮擠出一聲“師兄說得是”,在方未艾期許的目光裡含淚乾了一大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