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予懷心急不已:“都是誤會!他的手還傷著,你、你先鬆開……”
易鳴自是不信,又轉回了頭,逼問衛聽瀾道:“公子在圖南山好心幫你,你不思報答便罷了,方才你衝他吼什麼?沒輕沒重的,傷了他你當得起嗎!”
衛聽瀾喘著氣,背上陣痛不止。他看著易鳴慍怒的神色,腦中飛沙走石一般,記起了前世易鳴對自己恨之入骨的眼神。
他記不清那是易鳴第幾次來刺殺自己。
“衛聽瀾,你喪儘天良!”易鳴被人按在軍帳中,朝著他歇斯底裡,“你衛家蒙冤,是公子在四處奔走,是他放你出澧京、收殮你父兄的屍骨,他從不曾有愧於你!你這恩將仇報的畜生,公子當初在圖南山中便不該救你!你今日不殺我,終有一日,我要送你下九泉為他賠罪!”
衛聽瀾深吸一口氣,心肺之間好似有道陳年舊傷,乍一下被人豁開,經年累月積攢的痛楚都翻騰了起來。
“阿鳴,鬆手!”祝予懷看到衛聽瀾左手指尖的傷口慢慢滲出了血珠,急得去拉易鳴,“有什麼話先放開人再說,聽話,彆鬨了!”
易鳴看到那血跡,手上下意識鬆了幾分力,但仍有些不甘心地低聲警告:“你記著,公子心軟,我可不會。你若膽敢傷他分毫,我必十倍、百倍奉還給你!”
衛聽瀾咳了幾下,啞聲道:“……好。”
易鳴這才不情不願地鬆了手。衛聽瀾忍著背上的隱痛,撐著地慢慢直起身。
“方才是我太莽撞,多有冒犯,九隅兄……見諒。”
“先彆說這些了。”祝予懷扶著他起來,又從袖中取出塊帕子,包住他出血的指尖,“這帕子是乾淨的,把血止了再說。阿鳴,你去取傷藥來。”
易鳴謹慎地睨了衛聽瀾一眼,一步三回頭地出去了。
屋裡書撒了滿地,狼藉一片。沒想到會鬨成這個樣子,祝予懷歎了口氣,低頭小心地給衛聽瀾包紮傷口。
院子裡高邈和德音也不知道去了哪裡,四下寂靜一片,靜得隻能聽見兩人的呼吸聲。
衛聽瀾心亂如麻,看著祝予懷低垂微蹙的眉睫,終於忍不住開口:“對不起。”
祝予懷搖搖頭:“阿鳴性子太急,我回頭好好說說他。都是誤會,不怪你。”
“不是為了這個。”衛聽瀾心中酸澀,“你如今這樣,是我的錯。”
“你怎麼……”祝予懷看著他微紅的眼眶哭笑不得,“我雖體弱,也不至於被人碰一下就受傷。阿鳴說的那些話,你彆往心裡去,你看,我這不是沒事嗎?”
衛聽瀾沙啞道:“你不明白。是我害了你……”
“好了!哪有這麼誇張。”祝予懷把他按回坐椅上,“你怎麼像個孩子似的?”
衛聽瀾望著他毫無芥蒂的笑顏,心口仿佛被刀刃剜著,痛得說不出話來。
他不記得了……也好。
祝予懷看著他,覺得他這副委屈巴巴的樣子又惹人憐愛,又十分好笑,叫人情不自禁地想要哄一哄。
如果有個弟弟,大約也是這個樣子吧?
祝予懷這樣想著,手上也就這麼做了——他像平時揉德音的腦袋一樣,摸了摸衛聽瀾的頭頂,哄孩子似的說:“我知道,濯青不是故意的。彆委屈了,好不好?”
衛聽瀾不妨被他這樣溫柔地摸了頭,渾身都不自在起來,卻又不知為何沒舍得躲開。他也察覺到自己這副將哭未哭的模樣十分丟人,垂下頭不肯說話了。
祝予懷摸了幾下,隻覺得手感出乎意料的好。他悄悄觀察著眼衛聽瀾的神情,見他一副任人擺布的模樣,忍不住揚起唇角,放縱自己又摸了幾下:“你贈的這枚玉韘,我很喜歡,往後定會帶在身邊好好珍惜的。”
衛聽瀾神經緊繃,不自覺地攥緊了手裡包紮的帕子,“嗯”了一聲。
院裡響起一串腳步聲,還未見其人,便聽德音喊著“公子”,一把推開了門。看見屋內滿地的狼藉,德音倒吸了口涼氣:“公子,你們打架了?”
祝予懷戀戀不舍地收回手來:“彆胡說。怎麼灰頭土臉的,剛剛去哪兒了?”
高邈和易鳴也隨後跟了進來。
易鳴麵色不善地把藥拋給衛聽瀾,站到了祝予懷身邊。
高邈察覺到屋內的異樣氣氛,向衛聽瀾投去一個“你小子不會惹禍了吧”的眼神,可看他理直氣壯地坐著,一副莫名的恃寵而驕的樣子,又覺得不大對勁。
“去庫房了。”德音抱怨道,“新的木刀還不夠趁手,我就想帶著師父去看我以前用過的木劍來著。誰知道庫房裡堆滿了謝大哥送的織毯,害我找了半天,可累死我了。”
祝予懷笑了一聲,轉向高邈道:“德音性子鬨騰,給將軍添麻煩了。”
“不麻煩。”高邈不好意思地笑笑,“祝郎君,收徒之事……恕我直言,我一個粗人,練兵可以,教一個這麼點大的小姑娘習武,還真有些不知從何入手。再者,我年後便要回朔西,便是收了,也……”
“我知道師父有難處。”德音有些懊喪,拽了拽他的袖子央求道,“做不成師徒也沒關係的。您離京之前,有空能常來玩嗎?等我學了新招式,您順便看一眼,點評幾句也成啊!就算不教我功夫,我、我就想聽聽邊塞的故事,可以嗎?”
高邈有些躊躇。
“高邈。”衛聽瀾忽然開口,“咱們畢竟欠了九隅兄的人情。難得這小姑娘勤懇,收徒不成,常來指點她一二也無妨,反正你閒著也是閒著,是吧?”
要是高邈能常來祝府,他偶爾跟著來幾趟,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吧?
易鳴瞥他一眼,小聲嘀咕:“居心不良。”
衛聽瀾聽覺敏銳,這一聲自然沒逃過他的耳朵。他慢條斯理地給自己的手上了藥,笑得人畜無害:“我們朔西人向來有恩必報,這點小事,應該的。”
高邈覺得有道理,終究點了頭:“祝郎君不嫌在下叨擾便好。”
德音雀躍起來。
衛聽瀾嘴角輕勾,拿起祝予懷的帕子重新開始包紮。
祝予懷在一旁不放心地看著,見他包了幾回都散開了去,沒忍住說:“還是我來吧,你一隻手不方便。”
衛聽瀾乖乖抬手:“如此甚好。有勞九隅兄了。”
祝予懷把著他的手斟酌幾番,打了個鬆緊適宜的結,道:“好了。幸好傷口不深,近日記得少沾水。”
衛聽瀾輕瞟了易鳴一眼,把包好的傷手翻來覆去欣賞了幾遍,微笑道:“還是九隅兄的手巧。”
易鳴虎著臉站在祝予懷身後,看著他頗為矯揉造作地擺弄手上纏著的帕子,暗暗咬了咬牙。
這家夥,舉著那隻爪子是故意給他看的吧!絕對是故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