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彪的西皮流水板很長,等到鮮梣一曲完了,台下的觀眾報以掌聲雷動。
鮮梣隻拿目光丟蔓延,眼瞅他往前頭擠了擠,兩手使勁地舞動著,臉上全是情動的驚喜。
我會給你做飯,我會教你學習,卻從未給你唱過戲。好聽吧,這功夫可不是一天兩天得來的。唱詞都刻在骨子裡了,想抹都抹不去。
在延鶴一中,我參加主持了多少次文藝晚會,可從沒有給大家來過一嗓子。不是不敢,因為了解,所以覺得自己唱得太糟糕,怕人家笑話。
但今日不存在後顧之憂,好壞就是它了。台下聽戲的人沒有嫌棄我,聞風而來的你,卻已經聽感動得眼裡有了淚花。
兒子殺了人,全然不知悔改,抱定以一死償命的決心,劉媒婆給氣得渾身發抖,又開始數落不孝子——
【劉媒婆:——實指望養兒結下了後,有誰知養兒他惹下禍由,我兒犯罪把娘來扣,項戴著鐵鏈我猶如耍猴——】
當劉媒婆調戲完其中一個衙役,四人下場,下麵有觀眾直吹口哨。
鮮梣奔下台子,到人群中去找蔓延,哪裡還有他的身影。
蔓延跟胡覽穿過側門的一條小徑,直往了澹窯的重地——庫房。
有幾道崗守衛,而且有大型犬類巡邏。
門崗放他們進去,臉上不帶有任何表□□彩。
瓷石本地沒有,都是從外地進口來的。產於本地的隻有一種特彆的土質,與那些瓷石合理配比之後,才燒出了與其他窯口不同的東西來。
倉庫裡麵氤氳著南方特有潮濕,光線陰暗中,有提貨人與發貨人的簡短接洽。
他們繞過人雜處,胡覽抱起一塊瓷磚給蔓延看。
潔白細膩,質地堅硬。
“當地白花花的瓷土是我們澹窯的命根子,從老早開始,祖輩就定下規矩:每年開采的數量和實際應用比都有絕對控製。”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如果沒有算計的話,下幾輩就沒有活路了。
對於機密事,蔓延無心打聽,隻是覺得能把一份基業維持這麼久,胡家付出的代價與辛苦不是外人可以想像得出來的。
胡覽接下來的一句話讓蔓延的心海起皺,甚至有了點暗灰色。
“十窯九不成。”
“窯變”不是人為能夠掌控的。
烈火無情。沒有定數,所以才有了不可預估的價值所在。
默默地往回走。蔓延的心事重了,被胡覽看了出來。
“隻管做你的設計,我跟哥哥鼎力相助就是了。”
比賽的截止日期是三月底的最後一天,如果錯過了,也沒關係,經驗有了,比什麼都重要。
曾煢姑姑留在村裡用了午飯。和胡老夫人又嘮了會兒閒,才跟著蔓延他們打道回府。
好麼,曾郛和胡承的酒席正喝得酣暢淋漓。
年紀最長的那位不勝酒力,有了昏昏欲睡之態。
饒是那麼著,還扯著胡承不放,“官致啊我的孫孫,你舅舅可是大好人呐,將來在胡家也委屈不了你——”
胡承懵逼。
您老倒是瞧清楚了嘛,矮了輩分,我也得乾呀。
兩位老爺子都被送去了休息,其他人坐在一起,接著暢談家事。
曾煢接到電話,出去片刻,回來的時候身邊多了一個男人。
官致先是迎了上去,“曾老師!”
是曾廉來了,把曾家的大事料理得八九不離十,他也就追了過來,擱曾煢單獨應對,怕她連個說話的縫隙都沒有。
“叫呀,這才是你爸爸。”
彆人沒覺得怎麼樣,施鞍卻笑了,“越早認得到的回報越多。”
官致臉紅,叫爹叫媽,需要治療時間的孤兒。
鮮梣一捅胡覽,“施教授嘴欠。”
曾廉卻看著師弟鮮輩問:“師兄養了半天,我們小致怎麼一點都不隨他?”
成天溺在藝術圈子裡,鮮梣跟曾廉也算半生不熟的。
他以前跟曾爺爺吐槽過:曾廉老師為什麼一把年紀還不結婚?
曾豈當下就給八卦的小孩支招,“你當麵問問,看他怎麼說,沒防備的時候沒準就蹦出了發實話。”
鮮梣才不上套兒,又跑去問爸爸,鮮輩給了他一個精準的回答:“‘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
這會兒子不知從哪裡跑來的憂悒,一種悲哀感油然而生。
如果曾廉與曾煢沒有那層可以忽略不計的倫理關係,如果他們的小孩子不被拋棄,那彆人家的故事又將怎麼樣上演呢。
蕩開曾胡兩家迂回曲折的恩恩怨怨不提,蔓延多了門親戚,以後可有得走動了。
鮮梣把胡覽拽到一個小套間,開門見山地問:“不管蔓延設計出什麼七七八八的東西,你們能保證在三月底之前完成‘效能’嗎?”
胡覽擰著嘴角,對著小年輕的“無知”,他不想把跟蔓延強調過的再說一遍。
傻子都能感覺得出來,如果看蔓延是在觀賞一幅畫,那麼端詳鮮梣卻是在審視畫畫的人。
誰的求勝心更迫切一些,恐怕鮮少才為謎題。
自己用特彆的語言雲山霧罩,劃定了猜測的範圍,至於對謎底的渴切程度就好比切膚之痛。
“胡先生寶刀未老,還是請他出山吧。”鮮梣儘量把口氣放緩,“我怕籌備的時間太緊張。”
你們兄弟的人品我信得過,至於手藝有幾分強,我不好評價。
話出了你的口,捅破的卻是誰的心?
胡覽不生氣,就因為有胡細媽媽那層關係,鮮梣才敢對他說真話。
不是不敢全部承擔,而是說話做事,胡覽都要給自己也給彆人留足餘地。
如果把話口兒講得太直白,活脫兒能傷了小孩子進取心。
胡覽正“前怕狼後怕虎”的,打後頭伸出一隻堅實的手臂攬住他的脖頸。
“十窯九不成!我們的先輩走在一堆堆廢棄的瓦塊之上,腳心被紮得稀巴爛,才有了那些鳳毛麟角的珍稀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