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羽真理眼睛微微眯起,眼神卻很空,就像是精神恍惚的人似的眼神難以聚焦。她將手機拉近,仿佛這樣能看得更清楚些,消息上她熟知的字母就能自己重新排列組合,變成另外一行字似的。熒白色的屏幕在她呆愣的臉上隱約投射出一小塊高光,像是某種微妙的嘲笑。
音樂聲停止了。
那隻不過是曲子與曲子之間必然而短暫的間隔,卻讓黑發少女像是乍然從夢中驚醒,不知身在何處。她緩緩坐直了身體,迷茫地環顧四周,動作很輕,似乎連呼吸也小心翼翼,像是怕驚擾了家中並不存在的另外一人。這間曾經見證過人類與喰種共同生活又相互戕害的房子,在天羽真理與有馬貴將一起居住的三年內,自然也染上了屬於他們的色彩。目之所及,是窗戶前與季節相配的黃色窗簾,是雙人桌上新買的成對陶瓷盤子,是腳下兔子圖案的毛絨地毯,一切都熟悉且安全。
然而恍惚間,屬於天羽真理與有馬貴將的一切痕跡都了無蹤跡,恢複成最初昂貴卻冰冷的模樣。再一眨眼,三麵慘白牆體向天羽真理強硬壓來,光潔鋥亮的實木地板褪色成暗黃老舊的榻榻米,高檔的設計款沙發變為樸實但溫暖的厚墊子,赫子相互糾纏的兩個女孩緊緊靠在一起分食著侵入者的血肉,相對的單隻赫眼中是如出一轍的瘋狂。
天羽真理閉上眼,猛地向後大幅度仰頭。再睜開眼時,殷紅駭人的赫眼仿佛要滴下鮮血。她突兀站起,拎起玄關處的影流,頭也不回地衝出門去。喰種化像是一劑腎上腺素,讓天羽真理的□□瞬間處於極度興奮的狀態,每一個細胞都像是伴隨著赫子的展開而蘇醒過來,在她的骨肉血液中相互衝撞。
年輕的獨眼喰種筆直地向消息附加的定位信息所顯示的地點穿行,奔騰之下帶起的風拍打在她的臉頰上,掠過她的耳畔,高高揚起她來不及束起的黑色長發。有馬貴將發送的定位點位於郊區,從電子地圖上來看是在一片樹林之中,距離他們位於市中心的居住地很遠。但天羽真理自己卻覺得,她耗費在路程上的時間很短,短到她甚至來不及理清快要撐開她心房的情緒中都包含什麼,就看見了有馬貴將和艾特的身影。
兩人大打出手的地方是一個廢棄神社,也不知道原本供奉的是哪一路神明,反正現在已經被來自雙方的暴力掀翻得徹底,屬於喰種的血肉飛濺到每個角落,將地麵染成濃度不一的紅色,乍看上去像是某種會出現在恐怖電影中的獻祭場景。
天羽真理穩穩蹲在神社褪色斑駁的鳥居之上,保持著隨時可以彈射出去的姿勢,俯視著有馬貴將與【獨眼之梟】。此時,他們兩人之間的戰鬥已經進入了尾聲,勝敗早就分明。狼狽跪倒在神社台階上的艾特狀態很不好,她身上用來遮蔽體型的寬大罩衣已經在戰鬥中被撕裂殆儘,不知道掉在了哪裡,完全露出了她青澀卻又瘋狂的本來容貌。罩衣下同樣用來掩飾身份的層層繃帶被鮮血浸透,完全找不到原本應有的白色,讓人很難在第一時間完全看清她到底受了多少傷。艾特的羽赫被齊根斬斷了幾根,斷口處血肉蠕動,猶如垂死掙紮的困獸,而剩下的赫子也坑坑窪窪,讓她看上去像是一隻剛僥幸從貓爪中逃脫出來的小鳥,但她單隻的猩紅赫眼仍然凶狠淩厲,毫無懼怕之色。
“還好,還來得及。”
天羽真理的心弦,在確認艾特尚無生命之憂的一瞬間,跟著她緊繃的肩胛一起難以察覺地放鬆下來。然而下一秒,她麵色更沉,眼神更冷。天羽真理絲毫沒有被艾特麵對強敵凜然不屈的意誌所感動,相反,她隻覺得從摔上房屋大門時就開始燃燒在她心底的怒火,在看見艾特的一瞬間沿著脊梁骨竄上去,讓她頭皮發麻,迫使她本能地將自己的脊背繃成一條直線,按在鳥居上的右手青筋繃起。
她甚至能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腦海中冷嘲熱諷艾特的不自量力,明明已經是個主動躍上台麵的成熟喰種了,卻絲毫不會判斷實力差距,竟然敢盲目襲擊有馬貴將,迫使自己在猝不及防下必須做出這個可惡的抉擇來。
為了不讓自己現在就被怒火吞噬,天羽真理不得不將目光轉向有馬貴將。他站在距離艾特對麵的台階之下,背對著天羽真理所在的方向。藍色頭發的天才搜查官身上毫無破損的製服直觀地表示出他在這場戰鬥中的完勝狀態,在眼下這種情形下顯得格外可恨,讓天羽真理不知不覺間咬緊了後槽牙。
有馬貴將比艾特更早注意到陌生的喰種氣息飛速接近,所以他自然而然、不緊不慢地半轉過身,側著臉與天羽真理對上眼神。天羽真理眼睜睜看著青年眼皮上提,嘴巴略張,微微向後仰頭,一向缺少表情的寡淡麵容活像被觸發了隱藏程序的機器,竟然能做出如此生動、如此直觀的震驚神色來。
電光石火之間,天羽真理來不及仔細回憶她與有馬貴將相識的三年中,活得像是一潭死水的青年臉上是否曾出現過類似的鮮活神情。她隻覺得剛才那個在兩人共同居住的“宿舍”中,驟然間被命運的迎頭重擊剝下快要變成真皮的偽裝,不得不做出抉擇的自己,在這一秒從有馬貴將難以自控的驚詫中獲得了某種扭曲的肯定與安慰。於是她鬆了牙關,對著眼前的搭檔扯出一個飽含惡意的笑來。
“打得很激烈嘛!不愧是和修家最出色的狗。”
與天羽真理相同,有馬貴將即使在萬分驚異之下,也在本能地打量著眼前熟悉卻又陌生的少女的神情。他曾在無數喰種臉上見過類似的表情,所以無比熟悉,但此時,這樣充滿惡意的神色出現在天羽真理臉上,卻讓年輕的搜查官覺得十分陌生。他第一次發現,在他眼中天生就擁有“無時無刻都可以根據不同場合露出合適的笑容”這種才能的天羽真理,也會對他展現出如此冷酷憎惡的模樣。
閃爍燈光與迷蒙月色下,白日中並肩而行的青年與少女,隔著夜風遙遙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