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對談(1 / 2)

第二十八章

天羽真理非常疑惑,毫不誇張地說,她覺得自己從來都沒有這麼疑惑過。

從有馬貴將發來的消息讓她的手機屏幕亮起的那一秒開始,天羽真理就覺得自己掉進了兔子洞。真相被揭示又被掩蓋,舊日重浮起又被按下,戍守邊界的刻耳柏洛斯親手打破了涇渭分界,迫在眉睫的顛沛逃亡轉瞬間散儘陰霾。當天羽真理在這個兵荒馬亂的周五晚上重新坐回到客廳的沙發上,與腳下神情憨厚的兔子地毯對視時,不由得暗自詢問自己:“我剛才不是做了個夢吧?”

然而下一秒,她就抬起眼皮,精準地將複雜目光落在房屋中另外一人身上。藍發青年已經脫下了那身完整得可恨的製服大衣,坐在他向來喜歡的圓形雙人咖啡桌前,親力親為、嚴謹認真地偽造著理論上一會兒要由他本人批準的請假申請表。於是天羽真理立刻在心中給了自己回答:“應該不是。做夢不會這麼離譜。”

極端的疑惑盤亙在天羽真理的腦子裡,像是一片沉沉的烏雲,又像是一陣細細的迷霧,讓她很難順利思考。在短暫的努力無果後,天羽真理輕輕嘖了一聲,乾脆利落地決定放棄。直到這一刻,來自身體的痛楚和疲憊才像是得到了某種信號,化作洶湧的浪潮,爭先恐後地試圖將她吞噬。

後背、四肢、頸椎……身體的每一個區域在極為公平的疼痛下似乎模糊了彼此之間的劃分,像是被無形的大手揉作一團的史萊姆泥,狠狠拍在沙發上後勉強攤成一個人形。然而奇異的是,這樣似乎足以揉碎筋骨的疼痛並不是最後的贏家,比它更具威力的疲憊幾乎在一瞬間抽取了天羽真理全部的精力,迅速蠶食起她為數不多的清醒意識,讓她甚至不能再動動手指把毛毯扒拉到自己身上,就直接陷入了死亡一般的黑暗。

天羽真理清醒過來時,首先聞到的是她床頭擴香石散發出的玫瑰香氣,熟悉的味道轉瞬即逝,像是一個極輕的招呼;包裹著她的被子和床單分彆傳來不同的溫暖觸感,讓她忍不住埋得更深,想要就這樣再次進入沉眠,然而饑餓取代疼痛獲得了極強的存在感,不停敲擊著她的胃袋乃至胸膛,催促她維係生命。

經過短暫的抗爭,天羽真理不情不願地睜開眼睛。她慢吞吞地坐起身,視線漫無目的地逡巡在被拚命穿透深色窗簾的陽光染成晦暗淡紅色的臥室內,毫不意外地發現每一件物品都和印象中一模一樣,沒有一點兒被觸碰過的痕跡。有一瞬間,天羽真理覺得這間屋子好像是被人清空又重置過。

除了床對麵那張升降式的白板。

在最初的興趣過後,這塊還挺占地方的白板很快就成了房間內眾多閒置品之一,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保持著一片空白的狀態,乾淨得能照出人影。而現在,白板上的字體端正有力,即使內容不過是最普通的囑咐,卻在難以書寫的光滑表麵上仍然保持著像是被仔細衡量過的刻板間距,輕易就讓天羽真理聯想起有馬貴將本人。

看著白板上與自己臥室氛圍格格不入的字跡,天羽真理露嘴角挑起了一個弧度,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好主意似的,摸過床頭櫃上的手機,故意用一條又一條細碎到省略標點符號的信息轟炸有馬貴將。消息很快就堆出了好幾頁,直到它們突然同時在天羽真理的注視下變成了已讀狀態,她飛速打字的手指才停頓了下來。在耐心地多等了十幾秒後,有馬貴將那個係統自帶的頭像才終於遲疑地吐出了一條消息。

【……?】

【不是有馬上等主動提出要給我帶食物嗎?】

【好吧。】

天羽真理爆發出一陣愉悅的大笑。

這份愉悅出乎意料的長久,一直延續到當天傍晚一戶建的大門口響起熟悉的腳步聲。那時天羽真理穿著舒適的家居服,第一時間迅捷地扭過身,趴在客廳沙發的脊背上,看著結束一整天繁重搜查官工作的有馬貴將帶著所有她指定的食物推開大門。他又沒有隨身攜帶庫因克武器,不過這次看上去倒是理由充分,畢竟他提著的擠擠挨挨、相互碰撞的餐盒多到像是能隨時掙脫這位天才搜查官的雙手。

“你捕獵回來啦?”天羽真理脫口而出。

有馬貴將微微偏頭,向天羽真理投來一個平靜中略帶詢問的目光。按照既往形成的默契,天羽真理並不打算解釋任何有馬貴將沒有真正問出口的問題,畢竟那樣她需要解釋的內容也太多了。

更何況他們都很清楚,這不過是有馬貴將麵對天羽真理那些讓他難以理解的言行時養成的習慣性動作,並不意味著年輕的搜查官真的執著於答案。果然,有馬貴將很快就像甩開雨傘上的雨滴一樣略過了天羽真理這句話,自然地先將手裡的餐盒放在玄關處的地上,然後回身關閉房門。就在這時,他敏銳地感覺到天羽真理從沙發上躍下,極快地向他衝過來。

有馬貴將本能地身體一僵,可他剛剛感覺到自己身邊掀起一陣微弱的氣流,就看見天羽真理動作輕巧地拾起了地上外賣袋子,然後步履輕快地返身走回茶幾。這時有馬貴將才發現,客廳的茶幾早已被一摞摞空掉的外賣盒子占領,顯然在消息中“快要餓死了”的天羽真理采取了及時自救的策略,而不是死等著守規矩的CCG天才搜查官下班。

青年無奈地看著她動作粗暴地用手肘在茶幾桌麵上劃了劃,勉強清出一塊不規整的空閒區域,被隨意推出去的餐盒有一部分已經探出茶幾的邊緣,看上去岌岌可危。這個畫麵讓藍發青年難以抑製地微微向後仰頭,像是受到挑戰般抿起嘴角。他毫不猶豫地挽起袖口,在天羽真理帶著些控訴的催促目光裡安靜卻堅決地地將所有空盒子移到廚房的料理台上,甚至順手做好了初步的垃圾分類,才坐到天羽真理身邊,在她亮晶晶的注視下打開了包裝袋。

“我開動啦!”天羽真理迫不及待地雙手合十。

作為長期室友,一起吃外賣的時候聊聊天已經是天羽真理和有馬貴將的日常生活了。但今天他們兩個卻都很沉默,隻有電視機裡綜藝節目的罐頭笑聲空蕩蕩地充斥在客廳之中。但這並不是因為兩人之間存在異常的防備或者遺留的敵意,而僅僅是因為天羽真理沒空像往常一樣挑起話題。

她在專心致誌地進食。

天羽真理平時吃飯的速度雖然稱不上細嚼慢咽,但也絕對不算快。可她現在卻像是被人為按下加速鍵,滿滿一盒蓋飯兩三口就消失了小半。那幅風卷殘雲的模樣,讓有馬貴將嚴重懷疑她下一秒就會被自己噎到,以至於年輕的搜查官低頭看看自己手裡端著的那盒鰻魚飯,硬是產生了一種從她口中奪食的罪惡感,連動筷都遲疑了。

於是有馬貴將索性停下來仔細觀察著天羽真理吃飯,像是一個第一次近距離親眼看見水獺砸開生蠔的人類。直到天羽真理向他投以疑問的目光,有馬貴將才出言感慨道:“原來真的可以啊……”

“可以什麼?”天羽真理不明所以。

“獨眼喰種真的可以吃人類的食物。”有馬貴將迷茫的神色中夾雜著一點好奇,“有什麼是你不能吃的嗎?”

“……你這個說法有點奇怪哦。”天羽真理沒想到有馬貴將的提問突然刁鑽,老老實實地回答道,“非要說的話,艾特......就是【獨眼之梟】,她不能吃香菜,但這純屬是她挑食,而不是獨眼喰種的群體特性,像我對香菜就不排斥。”

“聽上去不錯。”有馬貴將意義不明但相當真誠地說,顯然對SSS級喰種【獨眼之梟】的真實名字不怎麼感興趣。

“是不錯,食譜的範圍廣了,至少受傷之後恢複得就會更快。”天羽真理毫不避諱地當著CCG天才搜查官的麵說出危險發言,然後漫不經心地拋回一個問題,“你們半人類受傷之後不會通過大量吃東西的方式恢複體力嗎?”

“不會,我們隻會輸血。”有馬貴將的回答脫口而出,然後他頓了一下,側頭看向天羽真理,語氣極為肯定,“你知道半人類。”

天羽真理鼓著腮幫子還能通過彎起的杏眼露出一個笑模樣,有馬貴將立刻從她身上察覺到一些自己並不討厭的洋洋得意。CCG的天才搜查官終於串起了少女從與他相遇時就開始的刻意謀劃,但他反而心情不錯,理所當然地覺得這種非要踩在危險邊界線左右橫跳的行為正是對方的風格。

“怎麼知道的?這可是重大機密。”有馬貴將慢條斯理地開始吃東西,與天羽真理一做對比,簡直是能拿來給小孩子做榜樣的優良吃相。

“艾特很小的時候就告訴我了,她媽媽是個記者,生前可是調查到了一些了不得的秘密,雖然因此被滅口了,不過把筆記本留給了艾特,所以說,CCG的保密工作做得可真不怎麼樣。”天羽真理故意有些輕慢地回答道。

有馬貴將默默認下了天羽真理對CCG保密工作的無端攻擊,轉而問出了自己內心的疑惑:“你們之間有血緣關係?”

“沒有啊,隻是機緣巧合從小一起長大而已。都說了,是鄰家妹妹嘛!”天羽真理整個人靠進柔軟的沙發裡,“難道說我們兩個長得很像?”

藍發青年聞言從記憶中調取了【獨眼之梟】的相貌,在腦海中分析她的骨相走勢,迅速又堅定地搖搖頭:“不像。隻是如果你們有血緣關係,就更容易解釋為什麼會同時出現兩個流落在外的獨眼喰種,彼此之間還相互認識、共同長大了。畢竟這個概率,已經能算是奇跡了。”

“我的存在本身就已經是奇跡了,在加上艾特也是理所當然的嘛。不過按照你的說法,獨眼喰種也遺傳嗎?”天羽真理的思路迅速跑偏,“靠遺傳基因決定?類似於有雙胞胎的家族更容易生出雙胞胎?”

有馬貴將雖然是無可辯駁的戰鬥天才,但他可不是受過遺傳學教育的研究者。麵對天羽真理看似發散但仔細一想好像也有道理的聯想,有馬貴將一時間被問住了。他猶豫了一下,才十分不確定地說出一句:“有可能?”

天羽真理笑了起來,仿佛獲得了某種微妙的勝利:“什麼嘛!原來貴將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啊!我還以為你是全知全能的呢。”

少女笑聲清脆,帶著些狡黠和調侃,感染力比電視裡佯裝熱鬨的罐頭笑聲強出百倍。不知不覺間,即使不知道為什麼,有馬貴將卻也還是跟著她展露出細微的笑意。他放鬆肩背,不再坐得像一杆被插在沙發上的標杆,低頭輕聲說道:“怎麼會,我又不是神。”

“可是在CCG內部已經有很多人把貴將當成神了哦。”天羽真理興致勃勃地拉著有馬貴將講起八卦,“戰神、殺神、死神……叫什麼的都有。不過雖然現在代稱還不統一,但大概都是這種風格,超級中二的哈哈哈哈哈。”

“還有這種事。”有馬貴將看向天羽真理,得到她肯定的目光後抿著嘴角彆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