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對談(2 / 2)

天羽真理得寸進尺,伸著脖子不肯放過有馬貴將臉上哪怕一絲細節,打定主意要試試能否從青年的表情中端詳出羞澀或者得意,所以她繼續向有馬貴將拋出消息:“而且聽說最近CCG心理醫生工作量急劇攀升,都是因為你。”

“我?”

“他們被你嚇到啦——”天羽真理拖長聲音,讓人很難分辨她語氣中到底有著多少嘲諷惡意,“有了真正的天才作為參照,才知道自身是多麼渺小,但是又不願意相信自己天生就被劃分成弱者的事實,於是產生出羨慕、嫉妒、恐懼、憎恨等等情緒。然後脆弱的人類心臟就承受不了,隻能去向他人尋求幫助。你知道嗎?最近他們悄悄把這種症狀稱為【有馬病】誒。”

被天羽真理盯著的天才搜查官,既沒有表現出淩駕眾人的得意,也沒有展露出被人暗恨的憤怒。他平靜得像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旁觀者,還能作出公允客觀地評價:“這也是正常的,過段時間應該就能調整過來了。”

“如果調整不過來呢?”天羽真理輕快地追問,但語氣中顯然已經有了自己的答案。

“那說明他們不太適合繼續擔任搜查官的工作,及時轉崗也是好事。”有馬貴將語調平穩,像是在陳述一個連小孩子都該知道的通用常識。

雖然沒有看到自己期待中有趣的表情,但有馬貴將理直氣壯、絕無動搖、沒有一秒鐘自我懷疑的模樣卻正正好好地戳中了天羽真理的一顆紅心。CCG的天才搜查官似乎從來沒有意識到,他此時的言行簡直傲慢到了極致,而卻又正因如此,才使得他視毀譽如無物的姿態毫無矯飾。

徹頭徹尾的俯視,高高在上的強橫,天羽真理心中的有馬貴將合該如此。她像是遨遊在大洋中的鯨魚,再一次確認了隱隱聽到過的鳴叫確實來自於另外一個珍貴稀少的同類,頓覺心頭暢快。

和這股突如其來的快意一起翻湧上來的,是比下午剛從昏迷中醒來時更甚的饑餓。年輕的獨眼喰種清楚地聞到有馬貴將身上熟悉的沐浴露氣息,幽靜深遠的木質香味使得本就環繞在客廳的食物香氣一時間仿佛更加濃烈,簡直讓她難以忍受。她有些煩躁地在茶幾上的幾個食物口袋中翻找起來,銳利的目光挑剔地在各個盒子之間轉來轉去,最後打開了一盒看上去就熱量極高的芝士炸雞。

有馬貴將欲言又止地看了天羽真理一眼,遲疑地幫她把所有的餐盒拿出來攤開在麵前,語氣中似乎有難以察覺的憐憫:“你平時都沒吃飽嗎?”

“非要這麼說的話,確實吃不飽,而且受傷的時候會格外餓。以前遇到受傷的情況我都是偷偷加餐。”天羽真理順勢賣慘,口齒有點含糊,“說起來,CCG裡像你這樣的半人類還有嗎?”

有馬貴將語調平板卻斬釘截鐵:“沒有。”

“哦。”天羽真理有點失望,但也不是很意外,馬上繼續問道,“那半人類很多嗎?”

“不多。雖然比不上獨眼喰種珍稀,但半人類在母體中時也很難成活。”

“即使和修一族有意製造培養還是這麼少啊……所以概率問題果然不能交給遺傳,還是要交給科學才行啊。”天羽真理狀似無意地發出慨歎。

有馬貴將拿著筷子的右手頓住了。今晚第一次,青年灰色的眸子深深地看向天羽真理,飽含估量警戒,甚至還夾雜著某種沉沉的警告意味。

“這也是【獨眼之梟】告訴你的?”

麵對有馬貴將平靜聲線中的暗礁,天羽真理恍若不覺,笑意不改:“是啊,彆看她瘋,但她可聰明了。現在是不是比之前更喜歡她了?”

“是什麼讓你覺得我之前有……”有馬貴將放下手中的餐盒,像是被冒犯似的皺起眉頭,“喜歡她?”

天羽真理分明看出有馬貴將的不快,但她當然不願意在這種時候退讓,反而故意乘勝追擊,理所當然地繼續道:“因為你說艾特的想法不錯啊。你,有馬貴將,CCG的天才搜查官,在誇獎一個喰種的想法誒!當時聽得我都快要被嚇死了。想不到在你眼裡,喰種居然是有想法的智慧生物啊。”

“所有的生物都有智慧,喰種當然也是。”

有馬貴將下意識脫口而出的辯解引來了天羽真理的一聲嗤笑。少女笑意盈盈地看著有馬貴將,佯裝認真地說道:“當然啦,喰種如果沒有智慧的話,怎麼領導CCG呢?不過我突然想起,從不和喰種對話的有馬上等,難道也不跟和修局長、總議長說話嗎?”

“你連這個都知道了啊……”有馬貴將無視天羽真理話裡的諷刺,有些驚訝地感歎,“【獨眼之梟】知道太多不該知道的東西了,所以才會產生‘把這個惡心的世界搞得天翻地覆’的想法嗎?”

明明是相同的話語,艾特講來時的猖狂無畏像是宣言與戰書,換到有馬貴將的口中,則平靜冷漠的像是結論與審判。藍發青年完全不覺得自己重複【獨眼之梟】的話有什麼問題,還進一步輕描淡寫地扔出炸彈:“想法確實是不錯。但她太過弱小魯莽。即使她是獨眼喰種,我也不覺得憑借現在的【獨眼之梟】就能實現這個想法。”

天羽真理回憶起艾特遺留在舊屋中的筆記本和近日來的所作所為,不僅沒有為艾特辯解,反而深以為然地點點頭:“確實。不過她這次既然沒有死在你的手上,以後自然有機會成長起來,說不定會變成真真正正的獨眼大喰呢!我真是沒想到,你會喜歡她這種恐怖分子一般的腦回路。”

“為什麼不會?因為我是和修家出身?”有馬貴將難得露出了短促卻鮮明的笑容,尤其是那微笑裡麵明顯帶有一絲罕見的嘲諷。

天羽真理被晃得一愣:“因為我不覺得你和艾特一樣,是想要改變世界、改變和修家的類型。不過仔細想想……你們的性格差了太多,哪怕有著相同的想法,表現形式天差地彆倒也能說得通。”

“不過你要是真能想得開,掀了和修一族,那還真挺好的,反正我是舉雙手支持你們。”天羽真理說得看似漫不經心,但她的聲音裡卻有著或許連她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的欣喜。

然而有馬貴將卻敏銳捕捉到了天羽真理的情緒。藍發青年欲言又止,被天羽真理似乎亮著光的黑色雙眸注視,他下意識地改變坐姿,稍稍拉開與天羽真理之間的距離,才開口道:“我雖然說她的想法不錯,但那也隻是不錯而已。世界或許是鳥籠,但至少現在還不能打破。”

“啊?”天羽真理的表情瞬間凝固,像是一隻吃得正歡時被突然搶走食物的倉鼠,呈現出一種呆滯的驚愕。

有馬貴將無聲地張開嘴,像是挑揀了一下用詞後才發出聲音:“能實現這個想法的人不會是我。”

“為什麼?”天羽真理無聲地放下手裡的東西,在沙發裡坐直身體,向有馬貴將的方向前傾,像是想要通過觀察他的表情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難道還會有什麼比艾特、你、我加起來還要強嗎?”

“……為什麼你一定要把【獨眼之梟】也算進來啊?”藍發的青年無奈地說。

天羽真理緊盯著有馬貴將,像是能透過他的皮膚骨肉,看到他正在規律跳動的心臟。藍發青年先是避開天羽真理的視線,試圖通過向她遞送食物轉移結束這個話題,卻在天羽真理不肯退讓的目光和兩人之間長久的沉默中敗下陣來,最終平穩開口:“我做不到。”

“理由?”天羽真理毫不猶豫地追問。

有馬貴將沒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掠過天羽真理尚顯稚氣的麵容,快得讓人難以看清那目光中蘊含的情緒。藍發青年安穩地坐在沙發上,麵色從容,口吻平淡:“半人類和獨眼喰種,終究是不一樣的。”

天羽真理顧不得深究有馬貴將投向她的那個眼神中到底有著怎麼樣的含義,事實上在那一瞬間,她心中燃起的憤怒讓她實在難以注意到這樣不起眼的細節,而她的大腦卻本能地暗暗將它記在心底。

少女慢慢靠回沙發裡,在這短短的幾秒內仍然不肯退讓地與有馬貴將對視,卻發現自己正望向一潭波瀾不興的深湖。看見有馬貴將這副模樣,天羽真理心中幾乎能夠肯定,即使是自己,也沒有可能問出有馬貴將不想解釋的內容。但她最後還是不死心,又問了一句。

“即使是你,也會有這個‘不一樣’嗎?”

有馬貴將理所當然地點點頭,清澈的目光中沒有絲毫不甘,仿佛他現在談論的並不是自己,而是某個毫不相乾的路人:“天生的不平衡是無法改變的,誰都不會是例外。”

年輕的少女聞言深深吸了一口氣,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但這樣短的時間裡,她不僅沒有從有馬貴將剛才的言行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反而頭疼地發現,糾纏著她的疑惑剛剛消解掉一點兒,隨即就在她眼前無情地膨脹壯大。在這一刻,白日的愉悅和傍晚的欣喜早就灰飛煙滅,前所未有的挫敗充斥心間。

“我到底忽略了什麼?”天羽真理在心中暗暗詰問自己。

得不到答案的少女煩躁地嘖了一聲,隻覺得一口氣哽在胸前,不上不下。她陰沉著臉,在有馬貴將不明所以的目光中,單方麵結束了這頓氣氛逐漸低到穀底的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