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羽真理定定看了有馬貴將一會兒,發現他每句話都說得真心實意,年輕的搜查官真的對自己生活了三年的房子中,能收拾出比一個行李箱更多的物品而感到意外。
少女難得有些語塞,她莫名聯想起自己決定來到這間房屋與一個喰種搜查官生活在同一屋簷下的時候。雖然表麵上,她也隻拿了區區兩個行李箱,但實際上那些都隻是她隨時拋棄也不會心疼的“必備”物品。大部分陪伴她生活的慣用物品或者有紀念意義的愛物,都還原樣不動地安置在她生長的那幢普通的一戶建,和艾特常年霸占的無主地下室中。
這樣一想,似乎在最開始的時候,她其實在潛意識裡,為自己隨時抽身而去做好了準備。
然而轉變如同春日細雨,往往來得悄無聲息,浸潤萬物遠在雷霆響徹之前。天羽真理此時環顧四周,驀然發現當初被自己有意留下的物品中,有大半都在不經意間分批分次帶了過來,有一些甚至已經在記憶中被淘汰更換。
“糟糕。”天羽真理下意識覺得不妙,想了想卻也沒什麼頭緒,畢竟理應潛伏的不安與敵對似乎也已經得到了解決,至少達成了心照不宣的共識。少女也不糾結,隻揚了揚手機,繼續對有馬貴將說道:“我打算定一套完整服務,怎麼也得要輛大貨車,外加二十個紙箱。”
“太誇張了……”
在那個瞬間,沉默相對的青年和少女同時在心中感慨著。
“你是要把除了家具之外所有的東西都搬走嗎?”年輕的搜查官試圖阻攔自己的副官。
天羽真理目光一亮,像是找到了一個全新的思路:“家具可以搬走嗎?”
“……不行。”有馬貴將一口否決,“日用品都可以買新的。除了重要物品,都不是必需品。”
“哦,真的嗎?”少女一副明晃晃的“我不相信”的表情,她盤坐在沙發上,聞言順手拎起半搭在腿上的黑白撞色毛毯。柔順厚實的毛毯剛剛在她打電話的時候被揉成一團,現在被拎起來抖了抖,就完全看不出任何褶皺,一看就是質量上乘。
“新分配的宿舍是公寓樓,那應該沒有落地窗了。不過應該會有陽台?至少也應該有沙發吧。難得的休息時間,貴將不打算裹著毯子看書了嗎?”
有馬貴將肉眼可見地遲疑了,他看了看剛換了沒多久的毛毯,拒絕的話就卡在喉嚨裡難以吐露。
天羽真理又隨手一指,她眼前茶幾上造型彆致的馬克杯中還殘留著少年今早離開家時沒有來得及倒去的殘水:“這可是你喜歡的作者與咖啡廳難得聯名出品的限量款水杯,我排了好久的隊才搶到一個送給你,你不會想把它扔了吧?”
在天羽真理威脅的眼神中,有馬貴將矢口否認:“當然不是。”
這次天羽真理乾脆不講話了,她的目光落在有馬貴將腳上毛茸茸的藍色拖鞋上,那是和有馬貴將頭發相似的顏色。拖鞋的正前麵上有一隻憤怒的小鳥探出頭來,仿佛下一秒就要和天羽真理拖鞋上麵那隻紅色的毛絨絨小鳥打起架來。
“這個真可以直接扔掉。”有馬貴將忍不住回憶起自己當時寧願和一雙拖鞋沉默對峙,也不願老老實實穿上它的情景,但在天羽真理的注視下話鋒一轉,“不過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們該找哪一家搬家公司?”
像往常一樣順利獲得了有馬貴將的妥協,天語真理心裡開心,表麵上卻還要裝模作樣的搖搖頭:“我來處理就好,誰讓貴將對搬家真的沒有什麼概念呢。”
確實“沒什麼概念”的有馬貴將雖然是半脅迫被地加入到這場遠比新年大掃除還要消耗體力的搬家準備工作當中,但他卻很快發現自己遠比預計裡更沉浸其中。持續的商討、仔細的篩選、偶爾的爭執,在這樣繁瑣的過程當中,有馬貴將漸漸發現自己看似平淡的日常生活居然是由這樣繁多、這樣零碎、這樣具體的物品一點一點構築起來的。
它們大多價值不高,卻因為承載了特定的記憶而與它們的使用者產生了某種無形的聯係,因此變得獨特,同時擁有了微弱卻真實的溫度。像是慢慢沉澱在水中的塵泥,就此相互勾連,逐漸形成一小片堅韌的土地,讓漂泊在水中的浮萍能獲得立足之地,紮根之所。
於是在每天晚上都堪稱兵荒馬亂的嘈雜聲中,有馬貴將反而覺得自己心中難以言表地更加安定下來。他默默在心裡挨個回憶著物品的來由,借以拒絕思考“擁有私人物品”這種概念是什麼時候被天羽真理潛移默化地塞進自己腦海。
即使有著CCG的鈔能力加成,白天高強度工作,晚上花時間打包,還是將兩位搜查官常人難以企及的充沛精力消耗了個徹底。以至於最開始天羽真理還會偶爾生出“也不知道這裡以後會交給誰啊”、“希望他們喜歡我留下的花架”等等這種有點傷感的念頭,後麵就徹底放棄琢磨這些和眼下無關的想法。
“總算是結束了。”雖然想要幫忙裝車,卻被搬家公司的工作人員以“職業道德”為理由強硬拒絕的天羽真理,靠在已經連裝飾貼紙的痕跡都被清理得一乾二淨的大門上,整個人眼神虛無,如同被掏空。
她身邊的有馬貴將站得筆直,狀態明顯比天羽真理看著好上不少。年輕的搜查官從辦公室離開的時候就換掉了CCG的白色製服外套,為了活動方便隻穿著襯衫長褲,絲毫不把這點運動量放在眼裡,聞言有些無奈地看著少女:“距離結束還差得遠,還要把東西再翻出來。”
天羽真理在腦海中想象出一間被打著紅色膠帶的紙箱堆滿了的冰冷標準間,就立刻像是能聞到一股並不存在的灰塵味道似的皺起了眉毛。下了班褪去社畜光環的少女垮下臉,一臉誠懇地對有馬貴將說道:“貴將,我決定這幾天去睡酒店,要一起嗎?”
相比於路過兩人時不小心聽到這番對話而投來打量目光的搬家公司工作人員,有馬貴將秒懂天羽真理準備拉上自己一起進行無用的拖延逃避。藍發的青年回憶起某次短途出差歸來後少女一個月都維持原樣壓根沒有打開的行李箱,深深歎了一口氣,向天羽真理伸出手。
“我去開箱。不過我隻負責把東西堆在一起,剩下的要你自己做。”青年理所當然地向少女索要她自己還沒來得及握熱的鑰匙,絲毫不覺得自己的行為早就突破了“前室友”或者普通上下級應該遵守的禮儀規範。
天羽真理完全沒覺得哪裡不對,少女開開心心盤算起兩個人本就相距不遠的新宿舍來:“貴將一會兒直接向搬家公司要吧!我宿舍的那把鑰匙就放在你那裡當備用鑰匙,在搜查官聚居的地方把備用鑰匙放在地墊下麵感覺會被鄰居嘲笑。你宿舍的鑰匙我也留下一把,這樣就方便我過去了,可以吧?”
雖然表麵上是詢問的語氣,但是天羽真理卻完全不覺得自己會被拒絕。而事實上有馬貴將也非常隨意地點點頭,任由天羽真理拿走了目前兩人手中僅剩的全部鑰匙。眼見有馬貴將主動包攬了剩下的工作,天羽真理怕他反悔似的立即開溜。在經濟上早已不那麼吃緊的少女毫無負擔地找了個能看見東京塔的豪華酒店,開了一周的房間權當是給自己辛苦搬家的犒勞。
在充分享受了酒店的spa後,天羽真理才覺得自己的身體放鬆了下來。少女穿著鬆鬆垮垮的浴衣,端著辦理入住時就預定好的、來自酒店一樓有名蛋糕店的網紅雲朵蛋糕,把自己整個摔進柔軟的大床裡,準備讓身心上的雙重愉悅洗滌自己的靈魂。就在此時,被扔在床頭充電的手機發出一聲激烈的震動。天羽真理長臂一撈,就看見屏幕上顯示出一條消息,來自她前不久主動去聯係的中學同學。
【真理,我的店長說後天可以讓我休息,你之前說想要去采購順便吃個飯?可以安排在那天嗎?——From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