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雖然被耽擱了一下，但好在時間不長。兩人及時按照原計劃買好了清單上的東西，寄存在了商場的自提櫃裡，才一身輕鬆地享受起晚餐來。天羽真理打著感謝竹內愛子陪她折騰了一天的旗號，預定了最近東京最熱門的烤肉自助。兩個少女乍看上去都苗條瘦削，沒什麼戰鬥力的樣子，卻默契地打定主意，誓要在規定時間裡吃個回本，氣勢洶洶。

在清空一摞摞盤子的過程中，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談論起最近的生活。從其實沒有什麼邏輯的閒聊之中，天羽真理還是很快感知道了，在竹內愛子看似光鮮亮麗、充滿朝氣的社交媒體更新背後，是初入社會的生活重壓和辛苦拮據。

“不過最近有在慢慢好起來，上個月店裡另外一個店員辭職了，店長對我的態度就好了很多。不僅肯讓我學更多的東西了，而且每天閉店時賣不掉的糕點也會讓我帶走很多，搞得我都有點吃胖了。而且我又找到了一份便利店的兼職，奶奶最近的病情也比較平穩，所以現在每個月除了都能做到收支平衡，有時還能存下一部分盈餘。”

也許是不常有機會能向朋友訴說難處，竹內愛子一時間沒忍住，在滋滋作響的鐵板聲中和老同學抱怨了許多事情，但最後總是會把重點落在近來的改善和細小的幸運上。真理看著愛子簡單妝容下透出的疲憊被她眼中的神采平衡，就知道對方正是被心中的奔頭指望和眼前的微薄希望撐起了精神，於是她便覺得愛子的狀態還算不錯，沒有哪裡需要特彆擔心。

“真理現在的工作也很辛苦吧？”竹內愛子似乎是突然察覺到自己說得太多，有點愧疚地止住了話頭，趕快問起友人來。

天羽真理本能地做出一副同仇敵愾的樣子，也抱怨起來：“是啊！重新分個組而已，為什麼有這麼多工作要做，上麵的人我勸你們不要太荒謬……”

角色調轉，聆聽者變成竹內愛子。短發少女秉持著一顆社畜共有的憤怒之心，一邊夾走烤盤上已經香氣四溢的肉片，一邊嗯嗯啊啊地附和著天羽真理的話，時不時插上一兩句。不過真理的抱怨沒有像愛子一樣集中於工作內容，而是更偏向於講述周圍具體的人身上都發生了什麼事情。比如一起長大的小妹妹終於出版了第一本書，比如寡言但可靠的搭檔越發像是一台工作機器，又比如團隊裡新來的成員不知道為什麼對自己的搭檔誠惶誠恐，對自己就沒那麼尊重。

“大家都不容易啊——”天羽真理越說越真心實感地感到生活千頭萬緒，於是拉長聲音總結道。

“是的呢，周圍就沒有誰壓力不大的。”竹內愛子笑起來的時候會習慣性地低一低頭，視線落在自己的腿上，就正好看到腿邊放著的那一束小花，順口說道：“說起來就是因為所有人壓力都很大，才會有這麼多小教派成立啊。你想想，沒有太多約束，不用投入那麼多精力，又能擴大交際麵認識新的朋友……雖然現代社會大家都對宗教沒什麼興趣，但是這種社交活動總是非常需要的吧。”

天羽真理“噫”了一聲，有些驚訝地睜大眼睛：“是這樣嗎？這種需要到商場攔人傳教的小教派真的會有人去嗎？我還以為這種小教會都是用來避稅的。”

“當然啦，不然怎麼會冒出來這麼多。”竹內愛子說得很肯定，“而且在商場攔人很正常的好吧？還有的教派會挨家挨戶地去敲公寓樓的房門。之前還有另外一個小教派來到我們店裡，和店長商量能不能在店裡做宣傳，張貼海報，被店長拒絕了。”

“直接去敲門嗎？怎麼這麼像是推銷員……”天羽真理不讚同地皺了皺眉。

“可不就是推銷嘛！隻不過不是推銷洗衣粉，而是推銷精神世界？”竹內愛子開起玩笑，“而且推銷的手段花樣百出，我們也能看看熱鬨呢。”

天羽真理聞言大搖其頭：“不行，我還是覺得離譜。”

竹內愛子看著天羽真理的模樣活像是【小方狗搖頭.gif】，開心地笑出了聲。兩人看上去對今天發生的傳教小插曲都沒什麼興趣，寥寥數語帶過，很快就談起了其他話題。

這頓自助餐在天羽真理的好胃口作為保底下，果然一直吃到餐廳的服務人員反複前來提示時間已儘。兩人從商場出來的時候，天色已晚，夜幕深沉，可地鐵站門口卻燈火通明，人來人往。

逛街和飽食都是消耗體力的事情，竹內愛子雖然疲累，可渾身上下滿是輕鬆愉快的氣息。短發的少女隔空向天羽真理揮手告彆，笑容燦爛，踏進地鐵通道的時候還要扭回頭再看過來，臉上殘留不舍之色。真理目送著愛子黑色的背影消失在視線裡，忽然就想起了白日裡那件粉藍色的連衣裙來。

“裙子還是適合她的，應該買下來才對。下次送給她做禮物好了。”

一個念頭輕飄飄地劃過天羽真理的腦海，隻留下些許漣漪就重歸平靜，她轉身攔了一輛出租車。把買來的東西都搬回家，暫時堆在玄關處之後，再看了一眼時間，已經差不多快要十點了。

按理來說，這個時間點，她完全可以換上舒適的家居服，簡單收拾一下自己準備休息。但或許是因為今天和竹內愛子賓主儘歡，真理久違地通過自己所選定的窗口，感受到了與普通人類交往的快樂。所以她的精神格外輕鬆亢奮，似乎是在積極地告訴她這個夜晚遠遠不必就此結束。

少女站在玄關處歪了歪頭，就轉身分出了所有買給有馬貴將的東西，拎著它們踏出了家門。

【我過去給你送東西啦~】

短短五分鐘左右的路程，天羽真理已經走了一半，才想起來應該給有馬貴將發條短信。但直到走到樓下，都沒有得到青年搜查官的回複。少女雖然覺得有些奇怪，但因為抬頭看見了有馬貴將房間亮著燈，也就沒有多想，走上樓用鑰匙自己開了門。

隻是她又是高聲招呼，又是把手裡沉重的袋子放下，動靜可謂不小，但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天羽真理有些疑惑，環顧四周，試圖找到有馬貴將的身影。

有馬貴將剛剛入住的宿舍，在徹底失去天羽真理的生活痕跡後，直白鮮明地展現出了屬於他自己的個人特色，那就是完全沒有特色。房間內的家具都是搬入的時候已經裝配好的，看似齊全，但實際上僅限於標準樣板間的範圍，多餘的一件也沒有。白色的宜家桌子和配套的塑料凳子，黑色的長條沙發和擺在前麵的玻璃茶幾，除了放在桌麵上的杯子，沒有一點兒房間主人的個人生活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