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即使有馬貴將不這麼說,天羽真理當然也是要繼續向前走的。一方麵自然是因為“來都來了”的普世原則,另一方麵也是因為既然【蜂】在清晨伊始就給她這個“預備信徒”送上了一場血腥伏擊作為禮物,那麼這份禮物合不合她心意暫且不提,於情於理她都不會善罷甘休。
出於某種莫名的直覺,少女覺得前方一定還有“驚喜”在等待著他們。對於自己的形象在後輩眼中發生的巨大改變一無所知,天羽真理聳了聳肩,略微抬起頭,看向被血腥味浸染的走廊儘頭。那裡有一束極具存在感的白色燈光,從拐角處照射出來,像是給那個平平無奇的角落鑲嵌上了一層耀眼聖光。
“像是什麼天國之門的低配版,看上去就不太吉利。”
天羽真理一邊在心裡暗暗吐槽,一邊毫不猶豫地衝過去。奇襲計劃破滅得徹徹底底,三人也就完全不需要再掩飾,從清脆的足音上透露出的氣勢,不像是以生擒為目的的搜查官,反倒像是來執行滅門任務的大反派。或許是因為一進入地下室後就在黑暗中猝不及防地遭遇戰鬥,他們眼睛好像已經適應了幽暗的光線。等天羽真理沿著牆壁轉過彎去,才發覺那道白光比自己預想中更刺眼些。
於是她腳步不停,隻是稍微閉了下眼睛,給它們重新適應光亮的機會。
幾秒後,天羽真理再度睜開雙眼,出現在她眼前的是一個寬敞的大廳。與地麵上大正時期舶來的法式風格迥異,地下空間非常普通,一看就是秉承著節約成本的理念修建的。灰白色的瓷磚、淡綠色的牆壁、被劃分成一個一個規整格子的天花板和封在白板後麵的白熾燈條,要是再有幾個滾動播放人名的液晶屏幕和幾排連在一起的椅子,這裡就是任何一個生活在現代社會的普通人都會熟悉的醫院等候大廳。
還是不太高級、使用了挺多年的那種醫院才會有的等候大廳,仿佛自帶一股淡淡的消毒水氣味和似有還無的沉悶壓力。
缺少了人流往來時難以避免的各種聲響,大廳就格外怪異,就像是某個不太高明的恐怖片中的一個鏡頭。明顯是在等待他們的喰種站在大廳中央,蒼白的麵容有著常常會出現在醉鬼或者癮君子臉上的興奮笑意,讓她本來無甚特色的五官因張揚的癲狂氣息而令人側目。
她身量不高、骨架偏小,與她已經展開的巨大尾赫格格不入。幾乎要鋪滿半個大廳的粗壯尾赫從她的尾椎伸出,又通過胳膊粗細的分支與肩胛骨相連,乍看上去像是一個固定在女性喰種背後的外置骨骼。布滿鱗片的尾赫從中間鋪開,分出五六個分支,像是有著各自意識般扭曲鼓動,偶爾彼此相撞糾纏,讓人不由得聯想起故事中美杜莎的蛇發。在喰種中也相當少見的巨大赫子與喰種本身的體量形成了極為鮮明的反差,不像是她支撐著赫子,反而像是赫子隨時都能吞噬她。
喰種像是臨時被人從泳池裡拎出來,或者急急忙忙從浴室裡跑出來似的,無論是頭發還是衣物都濕漉漉的。細弱卻清晰的滴答聲從她的身上傳來,在安靜的環境裡聽上去更像是正在倒計時的鐘表。不斷從她身上滑落的液體已經在她身邊聚成了一小灘,足以反射出一層薄薄的白熾燈光,但她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略顯狼狽的姿態,隻直勾勾地看著意料之中的不速之客。
草間遙被女性喰種黯淡的紅色赫眼盯得發毛,本能地舉槍瞄準。麵前敵人身上難以言說的不和諧感讓年少的半人類皺起眉頭,心中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暗暗提防。
“這裡交給我。”突然,天羽真理不容置疑的聲音在大廳裡響起。
草間遙本能地循聲看去,立刻發現自家前輩臉上的神情變了。方才戰鬥時的狂氣與傲慢了無蹤跡,連一貫的漫不經心和鎮定淡然也一齊褪去。年輕的搜查官微抬著頭,緊繃麵容昭示著不快,銳利的眉峰沉沉下壓,豐潤的雙唇抿成一條線。對人類情緒非常敏感的半人類在一瞬間的錯愕後,又仔細打量了幾眼,才不得不驚訝地確認:天羽前輩是在生氣。
雖然說起來很令人不可思議,但這還是他第一次看見天羽真理生氣。不是平日裡和大家開玩笑般的生氣,也不是在有馬前輩麵前偶爾會有的半撒嬌式的生氣,而是真真切切的憤怒。
“原來天羽前輩真的生氣是這幅樣子啊!”
草間遙在心裡想著,腳下已經十分誠實地邁出了一步,準備按照天羽真理話離開這裡。但剛一邁出這步,他就馬上反應過來,有馬隊的負責人還在當場,天羽真理的命令就變得突兀又缺少效力。於是他補救性地把詢問的目光投向了有馬貴將。
和才認識了天羽真理不到一年的草間遙不同,有馬貴將見識過天羽真理的憤怒。所以他比迷茫的少年更先反應過來,藍發青年將目光轉移到女性喰種身上,明白地打量著她,似乎在評估她的不同之處。
或許是因為天羽真理的話打破了沉默的平衡,又或許是因為有馬貴將的目光中探究之意與壓迫感太強,女性喰種終於不再做個嚇人的擺設。她抬起頭,聲音沙啞地說:“你們誰也彆想離開,前麵不是白鴿可以踏足的領域……”
“趕緊走。”
天羽真理乾脆不耐煩的打斷喰種的話,對有馬貴將和草間遙再次說道,短短幾個字說得又重又快,近乎疾言厲色。
在草間遙或許不自知但卻充滿懇求的目光裡,有馬貴將沒有說話,而是直接動了起來,向女性喰種衝過去。女性喰種似乎嚇了一跳,身體本能地向後撤又頓住,巨大的尾赫才張開,像是一張不嚴密卻頗具威懾力的網,攔住了有馬貴將和草間遙的去路。
可這樣的赫子完全不能使有馬貴將停下,甚至不足以讓他減速。CCG的天才搜查官用暴力破開赫子的血肉,砍下了赫子蜷縮成牆的一個分支,毫不費力地為他自己和跟在他身後的草間遙打開了一條通路。赫子分支遭到砍擊的斷口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出一截新的赫子。即使有著再生能力,女性喰種依然因吃痛而開始煩躁。巨大的尾赫快速晃動,試圖阻礙兩位搜查官前進的步伐,奈何他們的動作實在過於靈敏迅捷,在蛇型赫子之間靈活得穿行。不過短短幾個呼吸之間,兩個搜查官就已經安全脫出赫子的追擊範圍,任它隻能徒勞地狂亂甩動,抽在大廳的牆壁上,形成一道又一道深深的裂痕。
絲毫不為兩人擔心的天羽真理冷眼旁觀,手裡的【影流】早在有馬貴將砍掉赫子分支的時候就已經合二為一,此時正被她握得死緊。等確認有馬貴將和草間遙已經離開,她才冷冷開口。
“……你有病吧?”
女性喰種聞言毫不畏懼地與天羽真理對視,連身後暴躁的赫子也重新安靜下來。幾乎是分毫不讓地,女性喰種高聲諷刺道。
“有病的人才有趣——這話不是你說的嗎?”
天羽真理被氣笑了,她像是手持權杖一般把【影流】的尖銳末端杵在地上。庫因克武器深深紮入地麵,以它為中心蛛網般延伸出去的裂紋一直延伸到她的腳邊。
“我說的有病,指的是你以前那種。有些自命不凡的小心思,有點和普通人密不可分又不完全一樣的新視角,就像是小動物閒著沒事兒會去後空翻一樣可可愛愛的有病,而不是直接把自己從人類改造成喰種的有病。”
“這不是改造,是進化。”女性喰種,或者說竹內愛子理直氣壯地反駁道,“在真正的家人幫助下,我進化成了更好的自己。”
“你不會真的相信這套說辭吧?”天羽真理嘲諷地嗤笑出聲,卻沒有等到自己預料之中的反駁或者解釋。少女睜大了雙眼,像是第一次認識竹內愛子一樣,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端詳她,露出混合著驚訝和了然的神情,由衷地感歎道,“你居然真的相信這套說辭。”
“不然我要相信你嗎?你就是個騙子!”